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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凌淑芬    


  「過來。」艾立爾斯拖著她走向一處堆得高高的紙箱。

  她有一台破車停在那裡。

  「這台車已經發不動了!」她連忙聲明。

  這台車是房東淘汰給她的,原本已經破舊不堪,後來香娜開了一陣,用盡它最後的利用價值,後來實在是修車的錢都比重買一台貴,她乾脆停在這個畸零的角落,任其他人往它身上堆垃圾,她自己都幾乎忘了它的存在。

  她不曉得艾立爾斯如何知道這台車,八成是山姆告訴他的,總之想開它逃走的可能性等於零。

  「進去。」艾立爾斯把駕駛座的車門打開,把她硬塞進去。

  車門竟然沒有掉下來都讓她覺得意外。香娜邊爬到乘客座那邊邊叫:「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你吵得死人都聽見了。」他嘲諷道,自己跟著滑進方向盤後。

  她一張口但沒有聲音發出來,臉上出現受辱的神情,

  「我們得加強一下你的語言技巧!」她終於不爽地道。

  「以前沒有女人抱怨過。」

  他竟然還有心情說這樣,香娜看老天一眼。

  他俯身從方向盤底下扯出幾條線。

  「別說它發不動,油箱的油可能早就漏光——」

  噗嚕!轟隆隆隆——車子發動了。

  車子的主人目瞪口呆。

  「正如我所說,」艾立爾斯穩穩地操縱方向盤,將車子從四周的雜物間撞松一點空間,然後一個漂亮的迴旋衝向巷子口。「我平時並不是閒閒坐在家沒事做!」

  一個黑影突然衝出來,擋住他們的車子。

  「嘿!」

  「山姆!」香娜大叫。

  山姆臉色發白。剛才突然想起忘了拿一片遊戲片,走到家附近就發現不對,突然間附近的行人都消失了,卻有好幾輛不明汽車停在附近。

  住在這一區很久的山姆明白,這通常是街頭幫派火並的前兆。心急如焚的他繞了一大圈,從另一頭想順著防火牆爬回家裡警告香娜,突然間就聽到家裡傳出打鬥的聲音,然後香娜的那輛老爺車衝出來。

  「進來!」艾立爾斯把門鎖彈開。

  轟!樓上的黑衣人衝了出來。山姆抬眼對上一根槍管,下意識的,他手一抬,咻咻兩聲,持槍的人應聲墜落。

  香娜看到他手中握著艾立爾斯送他的那支「筆」。

  一舉得手,山姆反而愣住了。

  「山姆,快上車。」香娜卻是冷靜下來,對弟弟喊。

  山姆迅速回過神,打開後座跳了進來。

  破爛的老爺車以驚人的速度疾駛而去。

  一切猶如做夢一樣。

  而且是一場惡夢。

  香娜呆呆坐在客廳裡,腦子還無法消化過去幾個小時發生的事。再度回到這間她曾打掃過的豪宅,沒想到是在這樣驚心動魄的情況下。

  「香娜?」山姆在旁邊輕碰了碰她的手臂。

  她回過神看著弟弟。「你洗澡洗好了?」

  「洗好了,你要不要去泡一泡?泡過澡會舒服一點。」

  山姆輕觸她頰上的一小片淤青。

  香娜微微一痛,應該是被某個粗魯人推來撞去一整天弄的。

  「辛先生呢?」

  從艾立爾斯變成辛先生,山姆感覺到她語氣的慎重。

  「他還在書房裡,沒有出來。香娜,你沒有其他地方受傷吧?」

  香娜看著弟弟柔軟的眼神,他彷彿在一天之內長大很多。

  「艾立爾斯送你的東西,給我看看。」她伸出手。

  山姆緩緩從長褲口袋掏出來,交給她。

  香娜反覆看了幾眼。誰能想到,外表如此無害的東西竟然具有那麼竟然的殺傷力。

  ——你教我練習的那招。

  ——我現在可是同學之中的神槍手。

  她忽然明白山姆在學校打架的那天,艾立爾斯跟他說了什麼。

  完全是那男人的風格。他不相信隱忍,他只相信還擊。被人打了,打回去就是了!

  那他為什麼沒有「打回去」,卻是在她家窩藏這麼久,讓別人打過來?

  那些人大白天就敢出門殺人,如此的有恃無恐,她無法想像背後是多麼龐大的勢力在支撐。

  如果他現在能回來,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回來?

  種種疑團在心中攢動,卻沒有任何答案。

  如果只是她一個人也就罷了,但是還有山姆,她不能拿山姆的生命開玩笑。

  「你先去睡吧。」

  她把筆還給山姆,起身往書房走去。

  第5章(2)

  叩叩。

  「進來。」裡頭的嗓音沉沉。

  她走進去,門在身後關上,揚起下巴盯著桌旁的男人。

  艾立爾斯放下話筒,往她親手擦過的紅木桌一坐,穩穩地迎視她。

  「我要知道一切!」她冷冷地道。

  「那得看你對一切的定義是什——」

  「省省那些廢話!」香娜無禮地打斷他的話。「首先告訴我,你是什麼人?還有,為什麼有人要殺你?」

  艾立爾斯的眼微微一瞇。

  香娜挺直背心,神情堅定不移,她不打算再接受他四兩撥千斤的敷衍。他必須給她一個答案!

  該死,她早該這麼做了。

  去他的一萬美金,去他的報警,如果不是她一開始東顧忌西顧忌的,這男人根本不會有機會陷他們的生命於危險之中,她和山姆也不至於搞到現在無家可歸。

  她有什麼資格說山姆呢?她不也陷入同樣的金錢陷阱?

  總之,她要知道一切,馬上!

  「他們,可能,是某個我以前對付過的黑幫。」似乎看出了她的決心,他思索片刻,慢慢地開口。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香娜皺起眉頭。

  「不多,」他聳聳肩,「只不過殺了他們的老闆,要求當地檢警出動人力剿滅他們的老巢,將幫派重要幹部逮捕,想辦法在獄中買通人幹掉幾個頑強的,再替檢方收集足夠的證據關剩下的幾十年,整個黑幫大概需要二十年的時間恢復元氣,就這一類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所以這是你二十年前做的事?」

  「半年前。」他摸摸鼻樑。

  「時光飛逝啊。」她嘲諷道。

  「顯然有幾隻漏網之魚我沒有照顧到。」他承認。

  「那你打算回去照顧嗎?」

  「我得先確定他們確實是我想的那些人才行。」

  「難道你還有其他敵人?」

  「有些人的引線天生就比較短。」他辯解道。

  香娜長吁了口氣,慢慢滑進旁邊的椅子裡。

  她疲憊的神情莫名的觸動了他。

  艾立爾斯還記得當年第一次出征回來的心情,雖然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當時他和天樞大勝而歸,一個人坐在家中時,心中卻殊無喜意,有的只是跟她臉上一樣的疲憊感。

  時間過去,那股疲憊漸漸變成麻木,於是他已經記不得自己行屍走肉了多久。

  久到他已經想放棄。

  但是他不想看到她放棄。

  她,香娜。弗蘭切斯卡,永遠熱情開朗,活力四射,用她最大的能量擁抱生命。

  他不想看見她失去生命力。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安慰人的衝動。

  「香娜。」他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舉到唇邊輕吻。「我會解決一切,不要擔心。」

  「你?」香娜慢慢將手抽出來。「你就是讓我最擔心的要素。你的一切都讓我不解,我為什麼應該相信你。」

  這很新鮮,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想去爭取別人對他的信任。

  「你想要知道什麼?」

  「什麼都想知道,你說你們東方人都叫你的名字……呃……」

  「玉衡。」他善良地幫他接下去。

  「對,但是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東方人。你說你沒有地方可以去,卻突然帶我們回到這間房子。你說你沒有任何親人可以通知,但你至少有個妹妹。你說你……」她無力地揮了揮手,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香娜……」

  「不!」香娜堅定地拍開他再次探過來的手。「我要求一個明確的答案!我和山姆的家都被你毀了,你知道嗎?我永遠不能放心讓他再回學校讀書了,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找到我工作的地方抓我。我們無法回到那個家,還有那一堆死人,警察……天哪,我甚至不曉得我們會不會坐牢。」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親眼目睹生命在她的眼前消失,今天的事只應該發生在電影銀幕上。

  她一直抗拒著不去想那一張張死亡的臉孔,它卻蜂湧回她的心中。所有的鮮血,頭破血流,斷肢殘骸,一具具的屍身……

  「嘔!」香娜扶著椅背轉過身乾嘔。

  「噓……一切都會沒事的,我保證。」強壯的手臂緊緊摟住她,輕聲撫慰。

  這是他第一次的溫柔。

  「都死了那麼多人,怎麼會沒事?這裡不是什麼第三世界國家,是美國耶!」她哽咽著。「都是我的錯,我早就應該一腳把你踢出去的,嗚……我們要去坐牢了,我要一輩子老死在牢裡了,嗚……」

  「你不會坐牢的,我已經都處理好了。」他輕吻了吻她的眼瞼。

  「怎麼處理?難道你能把那些屍體變不見?我們的家,我和山姆的家……嗚哇——」放聲大哭。

  艾立爾斯措手不及。

  他最沒意料到的就是她會突然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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