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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夢漪 言簡意賅,沒有多餘的說明,但他那向來冷眼看待一切的神情,竟閃耀出了不同以往的光來;就算她不懂「見母親」這件事為何得要如此慎重,也不敢再多言,以免耽誤。 那時的她還不是暗衛,所以是以貼身侍脾的身份待在一旁伺候,這也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和梅夫人間的互動。 極為普通的問安和閒話家常,沒有過多的熱絡,她看見唐熾的眼底明明盈滿著孺慕之情,卻像是顧忌什麼似的不敢多言;而梅夫人則是不知心惦著什麼。神志總會忽然飄遠,對於唐熾的談話總一逕地虛應了事。 她第一次看見傲然不可一世的唐熾面露受傷的表情,卻是選擇隱忍,沒有張揚自己的不滿情緒;也是從那時開始,使她對他產生了沒由來的好奇。 在不著痕跡的四方打聽下,她才開始對自己侍奉的這個主子有了初步的認知…… 因為自小被迫孤立,甚至深受週遭的鄙夷歧視,令他習慣性地壓抑,不願顯露出真正的情緒,所有想為卻不敢為、不能為的,只能透過隱晦的試探,拐彎抹角地表達他的想法感受,繼而造就出他這歪劣的性格。 他一直是孤獨的。 心高氣傲的他,不需要同情,也不屑人安慰,但空蕩的心仍舊渴望能夠有所依托寄情…… 所以,在因緣際會下,看到同樣是孑然一身的她,才會起了惻隱之心,進而收留她吧。 像是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塊救命浮木,便是緊巴著不放,就算那浮木撐不住自身重量,被拖著一塊兒往水底沈去,依舊不肯放…… 可他們倆,究竟是誰巴著誰?又是誰拖著誰呢? 什麼都願意做……當年的她,認定這句要求是他惡意的刁難。 可如今,她卻不得不這麼想一一在那句刁難的背後,其實是希望「不論是怎樣的他,她都能夠接受」吧? 每每看著他為了一點解不開的心結不斷地鑽牛角尖,即便她心急如焚,卻也只能守往一旁為他心疼,心疼她那不懂得表達的笨主子,明明心裡藏著不安,卻只會以囂張的姿態故做堅強…… 她是他的暗衛啊。 暗衛的職責,就是要守護主子,替主子擋去所有風雨危難,不是嗎? 所以,她會保護他的。 「不必擔心,你不真是一個人,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 她一直都想這麼告訴他,卻總是說不出口…… 是因為,她的心裡也有不安吧。 即使希望能夠永遠陪在他身邊,但若他所希望相伴一生的人不是自己…… 她不知道,也許從頭至尾,不過就是自己在自作多倩。 她不敢去想,不願深思一一 也許,在兩人之間,依賴甚深、近乎死纏爛打的人,其實是她吧。 「……她的情況如何?」 凌蝶的意識飄浮在朦朧的黑暗裡,隱隱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帶著焦息。 「那些雜毒根本不是什麼大問題,比較嚴重的是她內肪的傷勢。雖然她是習武之身,復原能力較常人強些,可還是得休養好一陣子才行……怎麼,看你那表情,難不成這是你的傑作?」另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諷刺道,「還以為你們是遭遇了什麼劫難,結果是你傷了自己人,心生內疚才大老遠跑來求救嗎?」 「……是。」那熟悉的聲音滿懷自責。 不是、不是這樣的……無法自黑暗中掙脫的凌蝶,只能兀自在心底反駁。 「把人傷了個半死不活才來感到內疚,你是在自我安慰,以為這樣就能少罪惡感嗎?」 「我不是故意……」 「要是故意的話,她早沒命了,還輪得到你在我面前裝可憐?」 不要……不要怪他,這不是他的錯…… 「滾出去!你今天該做的工作還沒做完,在這位姑娘清醒之前,不准你踏進屋內一步。」 工作?主子…… 「……你也別太欺負他了。」須臾,一陣陌生的女音無奈響起。 「欺負?這只是稍微給他點教訓,你別太婦人之仁了。」 「我看他是真的很擔心這位姑娘的情況,也許事實並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樣。」 「我說娘子啊,你也偏袒得太明顯了吧,難道都不怕為夫的吃味嗎?」 「……你承認是在欺負人了?」 「當然不是。」義正詞嚴地反駿。「是他的存在已經干擾到為夫的醫療了,瞧他那副緊張兮兮的模樣,要是再不支使他去做點什麼分散注意力,讓他鎮日繃緊神經待在這兒,只怕人家姑娘還沒醒來,他就要先倒下了,我完全是為他看想啊。」 「那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好說好說,有什麼獎賞啊?」 「……我去看看他的情況。」 「耶?等等,娘子,你怎麼捨得丟下為夫和這姑娘孤男寡女……」 吵雜的聲音逐漸遠離她的意識,朦朧的神智隨著身旁的靜謐再度沉入無盡的黑暗裡。 主子……唐熾…… 小屋後頭的藥園裡,唐熾正心不在焉地拔著雜草。 「要是你不小心錯手毀了他的藥材,可是會再被他記上一筆的喔。」淡然的警告聲幽幽傳來。 拔草的手驀然一頓,唐熾轉身回望向她。 瞧見他眼底的不安,秋彼岸微微一笑。 「放心,她沒事,我只是來監督你的進度而已。」 聞言,唐熾暗吁了口氣,隨即繼續蹲下悶頭拔草。 「你也找到對你而言很重要的人了,是嗎?」她忽問。 唐熾的動作再度停頓,卻未回頭。 「……為什麼要幫我?」他不答反問。 秋彼岸在另一邊蹲下身,檢視另一區的藥草生長情形。 「幫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不論從哪方面來看,她幫的應該都是那名姑娘對對吧。 「我以為,唐氏血脈應是打從根底具有同源相殘的特性……」他斜瞟向她,當時在孫獨行身旁初見她時的相似之感,是體內同脈血緣所產生的共鳴啊。 「所以,我不姓唐,也不認為自己繼承了何人的血脈。」秋彼岸淡然揚笑。「再說,現在的我,不過就是個已經死去的花妖罷了。」 她的體內帶有先天劇毒,眠緋塚上的紅花是娘親當年為壓制她體內毒性替她栽植的,讓她得以仰賴花毒而活。 眠緋塚妖……她被迫背負這歹惡的稱號許久,莫名被天下人追殺多年,甚至被孫獨行視為軾師仇人…… 直到他倆之間誤會冰釋,孫獨行又因受唐熾的惡意陷害,不得不獻身替她解毒……她體內至毒,因交合之故導入孫獨行體內得以根除,卻也使得他一時承受過多她體內長年累積的毒性而躺了好一陣子,以至讓他將唐熾給記上了。 唐熾靜睇著面容恬靜的她,眼中有著迷惘。 「血緣,是能夠這麼輕易否認的存在嗎?」要不她怎能如此輕鬆看待,自己卻被糾纏至今仍未能擺脫? 「你很在意嗎?」摘下一片被蟲子啃噬的葉片,秋彼岸歪頭思索,「我是覺得無所謂,與其在這無解之題上鑽牛角尖,還不如把心神放在其它更值得重視的事韌上頭比較有意義。」 更值得重視的……是嗎? 沉默了好一會兒,唐熾忽道:「你認為,紫陽門有繼續存在的必要嗎?」 「我從來就不是其中的一員,所以沒資格回答。」秋彼岸對他投以奇怪眼。「倒是你,想聽到怎樣的答案?」 這問題,沒人能夠回答他。 畢竟,對其心生芥蒂、極其在意的人,一直都只有他…… 「沒有。」唐熾斂眸,繼續手上的工作。 第9章(1) 勉力自感覺不到時間流逝的黑暗中掙脫,凌蝶幽幽睜眼,望著陌生的屋頂,一時之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茫然轉首,赫然發現一旁的桌邊坐著一名青衣男子,手中執筆不知在寫些什麼。 這人,她見過…… 像是感應到她注視的目光般,那人忽然朝她這方看來,爾後揚起一抹微笑。 「你醒了。覺得如何?有何不適之處?」 「……這裡是?」凌蝶虛弱地開口。 「你傷得不輕,是唐熾那傢伙十萬火急把你帶來求診的。」孫獨行淡述。「你體內的雜毒已清,至於內傷的部分,只要再好好調養一陣子就沒問題了。」 凌蝶不由得感到錯愕。 原來……那些在夢裡聽見的對話是真的。 聽說毒手神醫有其怪癖,面對求醫患者並非每個都予以理會,而是只收自己看得順眼的病人,且還規矩一堆……而唐熾,竟為她向他求醫? 她一個小小的暗衛,何德何能…… 「我記得,你是那傢伙的護衛吧。」原先溫和的微笑忽然添了抹詭異。「可你這身的傷,似乎是他所造成的……是因為你做了什麼事不合他意所導致的結果嗎?」 「呃?」凌蝶先是摸不著頭緒地楞了楞,爾後猛然想起有關孫獨行醫病條件的傳聞一一必須詳實回答所有的問題一一再憶及當時在半夢半醒間聽見的談話,令她連忙將一切經過全盤托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