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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黑潔明    


  安巴金看著那孱弱的女孩,心中有些不捨,張嘴想說些什麼,最後卻還是沒有,只是拿著那兩顆柿子,轉身走了出去。

  窗外,秋風把山染得色彩繽紛。紅的、黃的、橘的葉,東一叢、西一堆,風一吹,林葉便隨之搖曳。落葉,常被風吹進紫荊的房間。

  隨著冬日腳步的逐漸逼近,她的狀況慢慢好轉。

  她圍著羊毛毯,坐在窗邊,看著那座山,彷彿因為風的吹拂,而活了起來。

  山林裡的樹,晃啊晃的,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竊竊私語。

  最近,她常會故意坐到窗邊,因為知道這樣夜影就能看見她。

  每天晚上,他都會在窗台上留下不同的東西,有時候是柿子,有時候是用竹筒裝的蜂蜜,有時候是一些藷蕈。今早,她看見一顆綠油油的橘。她在有人進來前,迅速將它藏在懷裡,等輪流來看顧她的巫女離開後,才坐在窗邊,把那顆橘剝來吃。這顆橘的皮雖是綠的,但果肉已然橙黃,她剝下一瓣,放入嘴裡,細細咀嚼。

  甜甜酸酸的味道,在嘴裡化開。

  她很想見他,她擔心他的傷。

  為了不知名的原因,除了那天晚上,他不曾再留在屋子裡,也不曾出現在她眼前,只是把送她的禮物,趁她睡著時,偷偷放在窗台上。

  或許,他害怕被巫覡們抓到。

  輕輕的歎了口氣,紫荊把頭靠在窗框上,望著那高大的山林。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太過任性。

  但,她想見他……

  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至少他還能爬上二樓窗台。

  可是這個想法並沒有讓她好過一點,他肩背上被砍了一刀,她不認為他自己能處理那個刀傷。

  他是個妖怪,被砍一刀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

  只是,她記得,看見他被砍中時,鮮血飛灑在天空的景象。心一窒,紫荊撫著胸口,閉上了眼。她依然記得,他緊抱著她飛奔下山時,他的心跳在她耳邊大聲跳動的感覺。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妖怪也有心。

  他的心,會跳。

  暮靄,沉沉。未幾,夕陽完全消失在山那頭。天已暗沉,巫女替她送來晚膳,她吃完後,決定自己把餐具拿回廚房。

  這幾日,她已經好上許多,不再時時頭暈目眩。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盡快讓體力恢復。

  端著餐具,她穿過走廊,卻在一間房門前,聽到裡面傳來爭論的聲音。

  她本來沒有注意他們在說什麼,但她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才發現他們在討論是否要找人代替她上山去送供品。

  不由自主的,她停下了腳步。

  「紫荊是特別的,她是阿瑪選出來的,只有她擁有關門的能力。」

  「沒錯,那地方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去的,我們並不懂得該如何穿越森林。」

  「妳知道那不是問題,先輩們曾將方法記載在羊皮上。」

  「那你願意上山嗎?」所有人一陣沉默。

  「抽籤吧,抽到的人就代理上山。」

  這個提議不錯,但每個人都害怕中選的是自己,大夥兒又再次陷入沉默。

  要入山不是那麼容易的,就算知道方法,過去還是有許多人就此一去不回。

  更讓人不安的,是如果去過一次,就很容易成為守門人的替代人選,若再有什麼意外,去過的人,十之八九都會直接成為下一任的守門人。

  沒有人想一輩子被綁在這裡,時時、心驚膽戰的和那些妖魔為鄰。

  驀地,又有人遲疑的開口提議。

  「或者,我們可以再等等豐…」

  「是啊,現在才半個月而已。」

  「再過陣子看看好了……」

  巫覡們,惶惶的,附議著。

  突然,安巴金沉不住氣的開了口。

  「你們傻了嗎?過陣子是多久?紫荊的傷,沒有再過十天半個月是好不了的,就算她好了,體力也不濟,若中間再遇襲,或她昏倒在森林裡,該怎麼辦?如果超過了一個月,出了事,到時誰要負責?」巫覡們,一陣默然。其中一名老巫女,歎了口氣,「我看,還是抽籤好了……」

  「不用了。」

  這一句,讓所有的人都回過頭來。

  紫荊掀開簾子,看著那些從小看她長大的巫覡們。在這間房裡的巫覡,都有一定的身份地位。

  室內的每一個人,都驚訝的看著她,他們的臉上都閃現錯縱複雜的情緒。

  她揚起微笑,安撫這些長輩,「我會去。」

  尷尬、不安、羞愧,交錯在他們與她們的臉上,但最明顯的,是放鬆的神情。

  這屋子裡的每一個人,都在救她時盡心盡力,沒有絲毫保留。

  他們不是壞人,紫荊知道,他們只是太害怕了;明知如此,她心裡卻還是有些感傷。

  「可妳的傷…」安巴金遲疑的開口。

  「不礙事的。」紫荊看著她說,「我好多了,上山不是問題。」

  年紀最大的覡者看著她,啞聲問:「妳確定?」那雙蒼老的眼裡有著愧疚,和些許的忐忑。她看著他,還有屋子裡的其它巫覡,微笑點頭。「嗯,我確定。」沒有人再質疑她,連巴金姊也沒有。

  沒有人提到逃兵,或她可能會昏倒的問題。

  她微笑,轉身告退。

  幾乎在那瞬間,才發現,原來在她內心深處,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希望至少有人會阻止她,或者提議陪她一起。

  但他們沒有,每一張熟悉的臉,都在她看過去時,調開了視線。

  她把手上的餐具放到廚房,然後回到自己房裡。

  窗外,傳來不遠處那楝旅舍中,年輕巫覡們談天說笑、把酒言歡的聲音。

  這些長輩把年輕的巫覡都留在旅舍裡。

  他們沒有招那些年輕人來開會,因為他們沒有經驗,也因偽他們還年輕,還有大好生命,不該把生命浪費在這裡。

  她吹熄了燈,和衣躺下。

  腦海裡的思緒,紛紛。

  雖然在黑夜裡,合眼躺上了好一會兒,卻無法入眠。阿瑪的悲傷、逃兵的憤怒、巫覡們的不安羞愧,他們的臉,在她腦海裡紛至杳來,交錯重迭著。遠處的歡笑聲,仍在夜空中飄散。她並不怕上山,她也早知道巫覡們的私心。

  即便如此,淚水還是不受控制的滑落。

  她為此苦笑。

  原以為,早習慣了,現在才曉得,其實沒有。

  她不在意留在這裡,但她原以為,至少會有人是真的在乎她。

  不是因為她是守門人,不是因為她擁有關門的能力,不是因為她懂得如何出入森林。

  而是,真的在乎她。

  單純的,只是關心她這一個人,而非她的能力與身份。

  她原以為有的……原以為有的……

  淚水在黑夜中,再無聲滑落,她緊擁著自己,只覺得無止境的傷悲充塞全身。

  忽然間,一隻手,悄無聲息的出現,遲疑的、笨拙的,抹去她的淚。

  那人不是用手指,是用手掌。她一愣,察覺是他。闐黑的暗夜裡,他緩緩的撫摸著她的頭、她的發,動作無比輕柔的安慰著她。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連觸碰她時,都好輕、好輕,像是怕驚擾了她。他的溫柔,讓她喉頭一哽。

  紫荊睜開眼,看見那在黑暗中,蹲縮在她床榻旁的妖怪。

  一開始,他沒發現她醒了。

  他低著頭,注視著她手背上已經結痂的擦傷。

  他憂鬱的眼中,有著無法一語言明的情緒,像是憐惜、心疼,和不捨……

  怕指尖的爪劃傷了她工他偷偷的,宛若觸碰柔軟的花瓣般,以手掌輕輕撫著她受傷的手背。

  紫荊看著他,這時才發現!

  原來,在這世上,最在乎她的,不是那些依靠她的人,也不是那些畏懼她的妖。

  是他。

  至少,還有他。

  或許,這就夠了。

  熱淚盈滿眼眶,她吐出鬱積在胸口的悶氣。然後,他抬首,視線和她對上。他嚇了一跳,竟往後縮,匆匆轉身像是要閃躲。在那瞬間,才發現,他以為她睡了,所以他才溜進來。不知怎地,害怕他一去不回,她反手抓住了他。

  「別走!」

  他其實只要稍微一扯,就能逃走,但他沒有,他怕害她拉扯到她身上的傷口,所以他停在原地,卻仍沒轉過身。

  「你還好嗎?傷口好了沒?」她擔心的小聲追問:「讓我看看好嗎?」

  「不要、不要!」他緊張的搖著頭。

  「為什麼?」她不解的想上前,卻見他用另一隻手遮著臉,將臉撇到另一邊,身體更往後縮。

  剎那間,突然領悟!

  「你在躲我?」

  他一僵。

  她感覺到他的害怕和退縮。

  心頭驀然一痛,為了她也不知道的原因。

  她鬆開了緊握著他的手。他飛快縮退到更黑暗的角落去,彷彿害怕她的靠近。「我以為你是在躲巫覡,原來……是在躲我……」紫荊喃喃開口,看著他如今即使蹲縮著,也依然高大的身影,只覺得既困惑又難過。

  「為什麼?」

  「我……我……」他有些結結巴巴的,半天說不出個原因來。

  「那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她試圖起身靠近,他卻迅速開口拒絕。

  「不要!不用了!」他拚了命的搖著頭,緊張的瞥著窗戶,一副想逃出去的樣子,甚至抬起了手,拒絕她的靠近。「妳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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