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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衛小游 真夜也沒說錯,她是東宮少傅、儲君之師,於禮,在沒有一品官參加的宴席裡,坐在他身邊是可以的。 令她訝異的是,真夜好似對天朝儀制很熟悉?但平時不曾見他讀過書啊。過去他們一起跟著東宮前任少傅——如今已退休致事的蘇學士學習時,也不曾聽蘇學士講過這些禮儀。 左思右想,她這才想起真夜在未入住東宮前,曾在宮廷裡專授皇子學識的黌宮學習過,可那時他不過是個稚齡的孩子,就算學過天朝禮,也不可能記得那麼熟吧……難不成,他是那種過目不忘的人?但倘若真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又怎麼會被視為陌上塵?或者,這也是他自己心甘情願得來的名號? 「少傅,木瑛華大人跟你打招呼。」真夜輕推了推她肩膀,雖然他很高興她無視於木瑛華,可她這樣失神,在這種場合裡,可不恰當。 黃梨江倏地回神,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眼前的木瑛華,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木大人,我一時失神了。」 「看來黃大人即使在旬休時,也是日夜憂思呢。」木瑛華撩起下袍,往她身邊座位一坐。 周家管事立即招呼道:「木大人,您的座位是在這兒——」手還指著另一個距離黃梨江有點遠的位置。 「我坐這裡就好。」他打斷周家管事的話,逕自坐下。 在場沒有比他官位更高的大臣,那些一品官想必有志一同缺席,看來周家的未來前程很渺茫啊。 廳堂中座席分東西南北方向,以南位為尊,北位其次,東是主人席位,西位最卑。 太子與黃梨江坐南面北,木瑛華本被安排坐在北位,面朝南,西位則坐了些職等較低的官員,或是沒有官職的親族及賓客。 晚木瑛華一步入席的句徹走進廳堂,見黃梨江身邊兩側都已有人,既然不可能動太子,便對木瑛華道: 「木大人,你跟我換個位置吧。」一樣是二品官,木瑛華能坐黃梨江身邊,他也可以。 「句大人愛說笑,這位置我都坐下了,座几上的茶我也喝了,哪有再換座位的道理。」 「哈,問問而已,不換就算了。」換位提議被拒,句徹也沒堅持,挑了個黃梨江對面的位置逕自坐下。 周家管事愁眉苦臉地道:「句大人,您座位是在……」明明席次都安排好了的呀,怎麼這些大人們都不照主人家安排來?最近京城裡可是刮起一股不講禮俗的「狂賢」風了? 不理會管事的愁眉苦臉,句徹笑著舉茶杯和黃梨江對敬。 「黃大人,你今日氣色不錯,我敬你。」 「呀,茶——」黃梨江低訝。 「茶杯倒了,來人,清一下幾面。」真夜故意弄倒黃梨江座几上的茶杯,在周家僕人還沒清理好前,笑著拿起自己喝過一口的杯子遞給黃梨江,道:「少傅,句大人等著和你對敬呢,別教他舉得手酸了。」 黃梨江遲遲沒接過他手中杯子,真夜又道:「也別讓我手酸。」 無奈覷他一眼,黃梨江接過真夜手中茶杯,與句徹對敬。 「句大人——」 句徹沒敬這杯茶,他將茶飲盡,笑說:「算了,我這人要有酒才過癮,這茶太淡,不敬了,不敬了。」 黃梨江皺眉看著兩側前方三個男人。怎麼回事,這三人是有仇麼,非得這樣針鋒相對不可?你講一句、我回一句,話中有話的,累不累人? 廳中頓時陷入一片沉默,氣氛緊繃起來,彷彿下一刻便將劍拔弩張。 三個暗自較量的男人雖然沒再說話,舉手投足也頗自然,一般人也許看不出破綻,但黃梨江認識他們已有一段時日,知道這不過是裝腔作勢,想粉飾太平罷了。他們是何時互相得罪彼此的? 在她眼裡,木瑛華雖然城府深沉,但胸中仍秉持著一點正氣,使他能在朝中廣結善緣,又不至於失去了自己最初的理想,對此,她一向很是敬佩。 而句徹行事光明大方,雖然因此得罪不少小人,但他心胸坦蕩,又有真才實學,文韜武略都難不倒他,他也夠聰明懂得防患未然,在朝中有他這盟友,是相當令人安心的。 至於真夜……唉,她這位太子爺,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了。說他蠢嘛,可又不真的蠢;說他善良嘛,也不真的是良善之輩;說是無才嘛,他卻又時常有出人意表的表現,勉勉強強算是個天之驕子,好像連上天都站在他身邊幫助他,大小事皆能化險為夷。至於其他的……真是不提也罷,反正都是讓她心煩的事。 然而這三個男人,照理說應該沒有過節才是,何以近日卻頗有些敵意存在?到底是為了什麼? 出神地想了老半天,慢一步發現三人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時,黃梨江突然站了起來—— 「少……少傅,要去哪?」真夜轉頭看她。 句徹及木瑛華眼中也有相同的疑問:要去哪裡? 黃梨江嫣然一笑。「茅房。」 三人聞言,表情竟如出一轍,皆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 一般官宅講究風水的緣故,茅房都會蓋在屋宅西側,不怕找不到路。 怕這些莫名其妙的男人說要陪她上茅房去,到時她可沒法子跟他們一起站茅如廁,黃梨江匆匆離席。「別跟來,我去去就回。」 黃梨江當然不是真的要去茅房,只是想在行笄禮前,暫到外頭透透氣。 周家的宅邸看起來比她家寬敞許多,顯然周尚書以前在朝中確實混得不錯,院落、雨亭、花園、迴廊的建築都頗為講究。 沒往茅房應該所在的西院走去,她只走到庭院便停下,閒步逛著。 庭院裡的積雪已經鏟到步道兩旁,有些來不及鏟走,暫時堆在冰封的小池子裡,不妨礙人行走。 庭院裡有幾株臘梅開得早,淡淡幽香惹人心醉,偏黃的花朵也玲瓏可愛,她站在臘梅樹下欣賞著早開的冬花,渾不知,人與花同嬌俏。 帖子上寫著詹定巳時,她暗忖著再過一刻鐘就回前廳去。 在樹下佇立,賞梅片刻,忽聽到不遠處有人正往庭院這頭過來,她下意識轉身—— 「我不要!我就是不要!」一名少女披散著長髮,穿著一襲剪裁新穎的粉色冬衣,飛快地從迴廊那頭往這兒奔過來,幾名婢女則追在後方,一路喊著: 「小姐!你快回來,時辰快到了!等會兒就要去前廳了呀!」 黃梨江轉過身時,正好看見那少女往庭院方向奔來,女子腳下穿的臥鞋不適合踩在雪地上,果然滑了腳,伴著一聲驚呼,竟然一頭撞進她懷裡,她趕緊抬起雙臂,先阻擋她抱住自己,然後才扶起她。 此時那些婢女們追了過來,見少女滑倒,趕緊上前攙扶;然後,黃梨江知道了少女的身份—— 周家小姐,閨名適香,周尚書家中的千金。 街市上傳聞這位小姐國色天香、四藝兼備、知書達理、閨訓嚴謹……是誰說市井閒話多少有幾分根據?此話必定有假。 只見周小姐才站穩,立馬不悅地斥責婢女們道:「叫你們別追來還一直追!還本小姐跌倒了!」 婢女們不敢應聲,只吶吶道:「小姐,你這樣跑,頭髮都弄亂了,讓我們再幫你梳一梳——」 「不要!我才不要在一堆人面前挽頭髮給陌生人看!」周適香抗拒地扭著雙手。 「因為是及笄禮呀!小姐行過及笄禮,在禮法上才算是成年人——」十三歲成婚是民間老百姓才會做的事,官家小姐除非有特殊原因,沒那麼早婚的,往往都是在及笄後才字人。 「所以我就說我不要嘛!」周適香跺了跺足,道:「我一行過笄禮,我爹就要把我嫁出去了。他想要我嫁給那個什麼、什麼江的?」 婢女如春斗膽提醒:「黃梨江。小姐,以前是咱們天朝赫赫有名的神童,現在是個狀元才子了!」 從周家女眷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又想起真夜先前說過,周尚書想與她結親的事;黃梨江蹙了蹙眉,有點後悔自己沒事幹嘛跑到這庭院來,捲進這一幕不關她事的局裡。 黃梨江正思量著該如何脫身,那小姐又道: 「對!就是那個黃梨江!他算什麼東西呀,本小姐打小立志要嫁的人,可是我朝的『春月柳』,玹玉皇子哪!」 黃梨江一身暖黃色冬衣與庭院裡的臘梅相彷彿,襯得她宛如雪日花仙,大小姐可以完全忽略身後的人,小婢女們卻不能,不住地偷瞥看她。 婢女如春又勸:「小姐,你又沒見過那個玹玉皇子,說不定那狀元郎比皇子更出色呢!」 其他小婢女聞言,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說著她們不知從何處聽來的閒話,渾不知傳說中的主角,正是眼前的黃衣女公子。 黃梨江沒想到自己會在周家的庭院裡,透過他人之口,回顧起她十八年來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