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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決明    


  「回家!我媽和我姊在家裡哭!」沒有她在,媽媽和姊姊一定慌得不知所措,她必須趕回去安撫她們。

  「我載你去,地址給我。」

  她報了地址,跟著火燎原上車,氣憤地做了幾回深呼吸,抹抹臉,冷靜不?下來,繼續轟炸:

  「他到底想怎麼樣?!不賭會死是不是?!他一點都不覺得那是錯的嗎?!老讓太太女兒替他收拾善後,他就不能少惹點麻煩,安安分分些嗎?!每次他一鬧出事,我就會巴不得他乾脆出去被車——」

  火燎原摀住她因怒火攻心而口不擇言的嘴。「樂樂,別說出會讓自己後悔的話。」

  那句話,她不是出自於真心,只是想逃避眼前的混亂及製造混亂的人,他知道,而他更清楚若是陶樂善將那句狠話說齊全,她一定會很後悔,非常非常後海的。

  陶樂善閉著眼,他溫熱的大掌還貼在她唇上沒走,她咬著唇,倔強地直視前方,鎖住正逐漸模糊視線的薄霧,不讓它匯聚成雨。

  他放開摀住她嘴巴的手掌,才正要移到方向盤上,她突然快手捉住他,不讓他走,火燎原沒有看她,伯自己眼神中流露出太多同情而讓她惱羞成怒,但敏銳的聽覺可以分辨出她的動靜,她靜靜沒說話,但抽鼻的次數開始頻繁。

  火燎原將她抱在懷裡,沒被她抓住的左手輕撫著她的發尾、頸子和耳殼,輕聲在她耳邊說:「樂樂,只有我一個人看到,我不會跟別人說,這是秘密,如果你覺得連我都不准看見,那麼我把眼睛閉起來、耳朵捂起來,你不用害怕丟臉或沒面子,不要逼自己強忍。」

  嗚……她更用力咬住唇,只洩漏出虛弱的一聲。

  他捺著性子繼續哄:「沒關係,我會等你,你慢慢來。」

  嗚嗚……

  不能哭的,因為她一哭的話,媽媽和姊姊就會更加手足無措,家裡已經一團混亂,總得有一個人保持冷靜和清醒,所以她都不允許自己哭的,哭又不能讓債務減少,也不能讓債主大發慈悲不要她們還錢,那麼沒意義又浪費時間的事情,她不屑做,她寧可把哭泣的時間拿來做些更有幫助的事情。

  嗚嗚嗚……

  氣死她了,臭老頭到底還要惹多少麻煩讓她收拾呀?!她真的很不想再管他死活,真的想讓他嘗嘗自己搞出來的苦果,真的想對他見死不救,真的真的——

  嗚嗚嗚嗚……

  他現在被押走,要是她們母女三人籌不出錢,他知不知道他可能會餓上一個禮拜沒飯吃或是被活活打死呀?!他為什麼就不懂得愛惜自己,不要讓家人替他操心這又擔心那的呀?!

  鳴嗚嗚嗚嗚……

  他以為她們一家人會希罕他賭贏後買回來加菜的東西嗎?!她們才不希罕,她們情願他是用勞力工作領到的薪水買些簡單的滷味小菜,她們就能吃得很滿足很快樂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

  他回不來怎麼辦?!要是沒辦法把他救回來怎麼辦?!

  她有那個能力嗎?她還能遇到鹽酥雞伯伯那麼好的人願意幫助她,讓她渡過難關嗎?若是沒有呢?這一次要是過不去怎麼辦呢?

  陶樂善哇的猛然大哭,所有在心裡走馬燈一般快速奔跑的埋怨憤怒擔心害怕終於壓抑不住,一古腦地傾洩出來,而且這麼一放縱就再也抵擋不住。

  火燎原鬆口氣,他不怕她哭,只怕她不讓自己哭。

  她趕著想回去安撫媽媽和姊姊,卻忽略她自己的情緒該怎麼平撫,她忍著不哭,將雙拳掄得那麼緊,咬著下唇的力道那麼不留情,用咆哮掩蓋恐懼,以為豎起全身的刺就能讓人以為她夠堅強,她哪裡有呀?她嬌小、敏感又脆弱,都沒有人看見她肩頭常常顫著,她對未來沒有安心過,又逼著自己勇敢面對,她幾乎快被壓垮,疲累得讓他想助她一臂之力,幫她支撐一些重量,不讓她這麼辛苦、這麼勉強。

  「樂樂。」他叫她的名字,拍拍她的背,摸摸她的短髮,沒有其他的安慰,沒有阻止她掉淚的安撫,就只是重複著這樣的舉動。

  她把他抱得更緊,雙臂環在他腰後,十指纏成小結一樣,貪婪地依賴著他,半邊臉頰全塞進他的胸口,貼得沒有半點距離,大把大把的眼淚濡濕了黑色襯衫,那部位正是最靠近他心臟,她在哭,讓那部位揪緊疼痛。

  抖動的肩終於在八分鐘後緩緩平靜下來,海嘯過去,一切開始走向風平浪靜,但她環著他的手臂沒有放鬆力道,還是貼著他的胸口,讓他穩健的心跳陪伴她收拾情緒。

  不哭了,卻也捨不得離開。

  「好一點了嗎?」他問。

  她點點頭,臉頰摩搓到他的襯衫扣子,帶來不舒服的感覺,她還是不走。

  「臉被扣子劃到了。」他低頭的角度不難發現她臉頰上的紅印子,他想調整兩人的姿勢,她不滿意地咕噥,敵不過他右掌掬起她臉蛋的力量——

  她哭得好慘,整整八分鐘的大水洩洪,讓她的眼睛佈滿血絲,眼眶可憐兮兮的紅了,殘存的淚水都還在眼窩週遭,鼻頭也紅,嘴唇還在抖,臉頰因為死命貼著他而留下摩擦襯衫布料的淺淺痕跡,連扣子圓圓一顆的印子也陷在臉頰中央,她看著他時,眼底有一絲尷尬,好像被人看見她哭,是生命中的一大污點,也像在擔心他鄙視她的軟弱。

  他俯下臉,大拇指滑過她眼窩肌膚,將那一片濕濡轉移到他指腹,接著他更靠近她,鼻心碰到了鼻心,他的唇,貼上了她的,而張開嘴,讓彼此吻得更深的人,是她。

  熱燙的唇,急促的呼吸,暈眩的意識,她揪緊交疊在他身後的拳,捉緊他的襯衫,她就快要被燃燒起來了……

  他的氣息灌進口腔鼻腔,粗獷而強悍,她不記得那一晚他有沒有吻過她,是不是也像現在火熱?她一直試圖回憶起來,但是得到的卻是一片空白,所以這一次,她要牢牢記著,把這種感覺烙印下來,絕對不要再忘記。

  「我不是因為想安撫你才吻你的。」四唇短暫地離開膠著,吐納著彼此肺葉都需要的氧氣,小小的空隙之際,火燎原貼著她的額心,低沉說道。

  「我也不是因為想被你安撫才吻你的……」她回答得有些不服輸。

  「哦?那你是因為什麼?」

  「……我、我想確定我之前那一次有沒有和你接吻過。」好瞥腳的理由,她明明就是貪戀他的味道,明明就是想和他貼近,如此而已。

  「確定了嗎?」

  「不確定。」

  「問問我的右手。」

  「問你的右手幹嘛?」

  他舉起手朝她招了招,那動作像點頭,然後他說話了,但故意壓得更低,模仿另一種聲音:「有,她咬得我都淤青了。」他的「右手」發出抗議。

  「我……」

  「要不要問問我的左手?」右手放下,左手伸出。「有,我的淤青比右手多好幾個。」

  「你……」

  「想不想問問我的脖子?」

  「不要!」這次她終於搶到開口的先機,使勁搖頭,反正一定沒好事。

  「真可惜,我的脖子也很想抱怨它被某人的唇又吸又咂,隔天都沒臉出來見人。」他好惋惜地歎氣,「還有我的嘴,它有句話一直很想說。」

  不要問他的「嘴」想說什麼、不要問他的「嘴」想說什麼、不要問他的「嘴」想說什麼……

  可是她很想知道他的「嘴」有什麼不滿的地方,他看穿她的求知慾望,也很樂意回答她,只是怕她沒聽仔細,所以貼心地挪近她一些:

  「它說,下一次可不可以別咬那麼用力,都破皮了。」

  終於得到那一夜有沒有吻他的答案,陶樂善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像在數落她的技巧拙劣,雖然那也是事實啦。

  「……我想聽你那張『嘴』再說說看,它剛剛為什麼要吻我?」她紅著臉將這句話說齊,「是因為同情我嗎?」還是因為看她哭得那麼淒厲,想用親親小孩的方法讓她止哭嗎?

  火燎原先用指腹磨蹭她紅紅的唇,而後以他的唇代替指腹,沒有深吻,像是羽絨輕刷而過,她震了震,這種方法反而讓人更敏感,他低笑:

  「它說,它很想念你。」

  陶樂善已經記不起來自己回答了什麼,她有說話嗎?有,或許也沒有,她忘了哭泣,忘了害羞,忘了對陶謹慎的氣憤,忘了害怕,只記得他的唇瓣有多溫暖,嘗起來有多柔軟,他愛憐地輕啄她,讓她渾噩,也讓她滿足吁歎。

  但現在不是和他耳鬢廝磨的時候,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待做。

  她逼自己離開他的懷抱,口氣好遺憾:「先、先欠著,過幾天再繼續……」不是到此為止,欠著是一定要還的。

  「好,欠著,我們先處理小事。」

  救陶謹慎,小事。

  第五章

  「兩百……」

  如果後頭加上的單位是「元」的話,多好。

  兩百塊,她把錢包裡的零錢湊一湊就能解決,兩百萬的話,她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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