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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黑潔明    


  「結帳。」他笑看著她,眼角餘光只見那老頭火速的把大白兔和那本書包好。

  「那本書是我……我要……哈……哈……哈揪!」她紅著臉抗議到一半,就打了個大噴嚏。

  他在她哈揪連連時,就已好心的抽出一條手帕給她,及時讓她抓住手帕,把冷到的口鼻遮住,才沒噴他一臉口水。

  他好笑著看著眼前又羞又窘的女人,道:「我知道,我沒有要和你搶,只是人家想打烊了,你站在這裡白看了兩小時,乾脆買回去看吧。」

  「兩小時?我才沒——噢,shit!」

  她開口想爭辯,然後他注意到她臉色一變,大概是抬頭才發現天已黑,跟著她匆匆掏出口袋裡的手機低頭查看,他看見她手機螢幕上顯示著好幾通未接來電,她嚇得趕緊轉身回電話。

  在老闆包那隻大白兔和非洲遊記的同時,她的道歉聲不斷傳來,他轉身看見她頻頻向那不知在何方的人卯起來低頭鞠恭敬禮。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我迷路了,我沒聽到來電鈴聲,真的真的非常對不起……」

  當她再三道歉,重新和人約定見面時間和地點,並保證她一定會趕到之後,才結束了通話。

  當她轉過身來時,他早已付了錢,把打包好的東西拿在手中。

  她看著他,臉上一副沮喪虛脫的模樣。

  他把那本書遞給她,她遲疑了一下,才接過手。

  「多少錢?」

  他把老闆剛剛報的數字報給她,聽了價格之後,她眼也不眨的從皮包裡掏出日幣給他。

  「走吧。」他收下鈔票,看也沒看就塞口袋裡。

  「走去哪?」她傻眼。

  「你不是要去淺草?」

  「你怎麼——」

  「你剛剛講電話說的。」他說著,轉身帶頭邁開腳步,「我剛好也要去搭電車。」

  她傻看著他,過了一秒,才抱著書匆匆跟上,卻又忍不住狐疑的問。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待了兩小時?」

  話一出口,她忽地想起什麼似的,忙又道:「如果又是和什麼炸彈或恐怖分子有關的事,拜託不要告訴我。」

  「不是和恐怖分子有關的事。」

  他笑著說,她卻還是一臉懷疑。

  「我兩個小時前經過時,就看見你在這了。」

  她小巧的臉孔扭曲了一下,「你之前經過就看見我了?」

  「很少有人在路上看到一顆巨大雪梅娘時,能夠輕易忽略它。」他說著,忍不住又笑,「我本來以為你迷路了,然後你在那間書店停了下來,我還以為你想找的就是那間店。」

  她的小臉再次扭曲了一下,然後不甘不願的開口坦承:「我是迷路了。」她的不甘願讓他又笑,挑眉再問:「那本遊記到底有什麼好看?我以為你做的是專業的歷史學術研究。」

  「遊記也是一種歷史。」她咕噥著說:「歷史本身就是由不同的人,經由不同的主觀看法記述下來的東西,後人只能經由這些紀實和斷簡殘篇,摸索著再去七拼八湊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第2章(2)

  她的說法,讓他揚起嘴角。

  「主觀?不是客觀嗎?」

  「這世界上沒有人擁有足夠的客觀來看待一件事,每個人都是以自我為中心來看事情的。」說著,她頓了一下,又道:「如果人們真的擁有足夠的客觀,說不定就能消滅戰爭,不過這就是人類,我們很愚蠢,還不夠聰明,所以總是靠暴力、鬥爭來解決問題,然後才能從痛苦之中學到教訓。」

  「我以為幾千年來,我們經歷過夠多的戰爭了。」

  「還不夠。」她抱著書,抓著手帕,在寒風中聳了聳肩。「不過將來或許有一天可以。」

  「你怎能確定?」他在一棟大樓旁邊的門邊停下,發現她繼續往前走,忙笑著伸手拉住她,「嘿,入口在這裡。」

  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停在入口處東張西望,著惱的說:「這是入口?!我剛經過超級多次的!這電車的入口也太不明顯了!」

  「丸之內線是日本第一條地下鐵,它有點年紀了,小是正常的,我以為你對老古董都很有興趣。」

  「你喜歡女人,不表示你對三歲到八十歲的女人都會感興趣!」她頭也不回的說。

  說得好。

  他雙眼一亮,同意她的說法,一邊跟在她身後走進地下道。

  看著前面那搖搖晃晃下樓梯的雪梅娘,想起她的手腳可以多笨拙,有那麼一秒,他真的覺得她會像顆球一樣一路滾下樓梯。

  腦海中的畫面讓他忍不住又想笑,他努力忍住了,可當她來到入口要刷卡時,她忘了先把那龐大的羽絨外套脫下,他一時也沒想到,就從隔壁的入口一路走了進去,卻聽到她發出驚慌的聲音。

  「啊……喂……嘿……那個誰——」

  他一怔,回頭一看,只見她整個人卡在剪票出入口狹窄的通道上,她的外套加上斜背包,讓她體積太過龐大,如果她長得高一點,或許就不會卡住,偏偏她真的不夠高。

  那女人卡在那裡,一臉驚慌的模樣實在太好笑了,這次他真的哈哈大笑起來,不過還是很好心的放下手中提袋,回頭伸手將她從剪票口拔出來。

  「這一點也不好笑!」她面紅耳赤的說著。

  「你應該要謝謝我的幫忙。」他把她放到地上。

  「謝謝你的幫忙。」她紅著臉說,一邊拉下大白的拉鏈,脫下外套,一邊強調:「但這一點也不好笑!」

  「你錯了……這真的很好笑……你應該看看你卡在那裡子……」他邊說邊笑:「你事後回想就會覺得好笑了,你到底從哪弄來這件外套?」

  「這是我外婆送我的!氣象說東京可能會下雪!我只是希望能穿暖一點!我不喜歡感冒!」她抓著那蓬到不行,比她整個人大上一倍的大白外套,惱羞成怒的對他低吼,快步經過他身邊。

  他彎腰抓起剛剛放在地上的紙袋,幾個大步就和她再次平行。

  她來到月台邊排隊,他在她身後站定,卻還是忍不住想笑。

  她氣呼呼的,小臉依然緋紅,露出來的黑髮東翹西翹的一點也不規矩,亂得超級可愛。

  他知道她不想和他說話,她是個聰明人,她很清楚該如何明哲保身,所以才會一直強調不想知道他在做什麼,上回她也立刻就接受了他的建議,火速離開了巴格達,跑得比被獅子狩獵的兔子還快。

  正常人都不會想要和炸彈和恐怖分子有所瓜葛,而他就是和這兩者有關係,因為如此,她才不問他的姓名,不問他的職業,或他正在做什麼事情。

  他低頭看著她頭頂上的發旋,笑問。

  「你剛說,或許將來有一天,人類可以從歷史中學到教訓,不再製造戰爭。你怎能確定?就像你說的,我們人類很愚蠢。」

  她忍了又忍,忍了又忍,他可以看見她把身體重心移到左腳,再把重心移到右腳,然後又換到左腳去,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他知道她忍不住的,他太瞭解像她這樣的學者有多喜歡高談闊論。

  三十秒後,她如他所料的放棄抵抗回答,不甘願的開口。

  「我並不確定,我只是懷抱希望,不過誰知道呢?一百年前我們還打了兩次世界大戰,搞得世界上超過一半以上的地方都民不聊生,現在地球上雖然還是有區域性戰爭,但網路這麼發達,資訊快速流通,當殘酷戰爭的畫面不斷播放時,在將心比心的情況下,我相信我們總有一天可以從歷史中學到教訓。」

  「或者人們也會因為看了太多殘酷的畫面而就此麻痺。」

  他聽見自己脫口吐出這句話,幾乎在瞬間,他就知道他不該這麼說,但來不及了,他看見她的肩膀因為這句話挺了起來,變得僵硬。

  電車在這時來了,人們依序上車,她也走了上去,他跟在她身後,車上人很多,她被迫站在門口,因為太矮,只能抓著車門邊的金屬桿。

  因為身高夠高,他沒抓吊環,只是將裝著大白兔的提袋放在腳邊,一手直接抓著接近車頂的橫桿,一手越過她的肩頭,抓著和她同一根的金屬桿,護衛著比他嬌小許多的女人。

  電車開動起來,車廂裡人很多,但大部分人都很安靜,偶有談話,也都十分小聲細碎。

  她抓抱著那件外套,看著外面飛逝的黑暗。

  電車隆隆的開動著,他以為她不會再和他說話了,卻聽到她的聲音。

  「所以,你麻痺了嗎?」

  他一怔,看見她透過車窗的倒影,直視著他的眼。

  一瞬間,胸口像是被堵了什麼。

  然後,他看見她掉轉視線,直接轉過頭來看他,不由自主的,他低垂眼簾,看見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

  「你麻痺了嗎?」

  她仰望著他,用那雙有如明鏡的黑陣直視著他,張嘴重複同一個問題。這一秒,眼前的女人,彷彿穿透了重重的防衛,直接看進了他的心。

  始終殘留在唇邊玩世不恭的笑容,緩緩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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