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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白翎    


  「那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兩個人交往不就是應該互相分擔、互相扶持嗎?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

  「我能說嗎?」他打斷了她的話,「我說得出口嗎?讓你們母女對立我有什麼好處?」

  「所以你就選擇讓我痛苦?」一滴淚水不爭氣地迸出眼眶,她唇瓣細細顫抖,繼續道:「你知道當年別人怎麼說我的嗎?我們學校的女生笑說我一定是被你拿了貞操之後就沒價值了;你們學校的男生則說你只是因為沒吃過乖乖牌,一時興起而已。」

  往事一幕幕從她腦海裡跑過,倏地,像是某個開關被人誤觸,她想起了當年那股心臟被人撕碎的痛楚。

  陳士勳先是錯愕,隨即回過神來,伸手拭去她的淚,可卻連句像樣的安慰都說不出口。

  「對不起。」千言萬語,最後只能化為這三個字。

  天知道他有多麼不捨,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讓他心痛如絞。

  「我不要你的道歉。」

  心牆一旦倒下,那些情緒便再也擋不下來。時間彷彿回到了她十八歲的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夜、那一刻「你知道嗎?這三天來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沒醒來的話,我會恨自己一輩子,恨自己為什麼連這點事情都看不出來,恨我自己為什麼那麼不瞭解你,恨我當年沒有看出你的委屈,還有……」

  她辛苦堆砌的城牆徹底瓦解,再也忍不住趴伏在他的床邊嚎啕大哭。她想起自己曾經有多麼喜歡他、多麼愛他,以及白白恨了他那麼多年。

  陳士勳什麼也沒說,只是安靜地、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

  半晌,護理人員走了進來,整個人被這畫面給嚇到,傻站在那兒不知所措。

  陳士勳向對方微笑,伸出手,食指抵在唇下示意。

  護理師懂了,她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加護病房裡依然只有他們倆,這一刻,陳士勳的心跳穩定,呼吸平順,生命跡象再強健不過。然而,他的心窩處卻是酸澀至極,痛苦的感覺襲向四肢百骸。

  誰說機器讓他毫無隱私?至少,此刻他的心痛,數據無法顯示。

  ***

  手術後第七天,陳士勳的弟弟來探病。

  「你他媽的真是福大命大。」一踏進病房,陳佑祺就獻上了至高的敬佩。「你知道對方是在什麼距離開槍的嗎?車窗旁邊,旁邊欸!」

  「我當然知道,」陳士勳苦笑,「命不夠硬的人怎麼當檢察官?」

  「嘖,被砍又被開槍,爸媽差點被你嚇到中風。」邊說著,陳佑祺坐了下來,從袋子裡拿出幾顆蘋果。

  「先說,我不吃要削皮的水果。」陳士勳搶先說道。

  「誰要你削了?」

  他一頓,訝異之情全寫在臉上,「你要幫我削?」

  「作夢吧你,這是沒上蠟的蘋果,皮可以吃,死不了的。」語畢,陳佑祺遞上一顆給二哥,「大爺,您請用。」

  「我就想說見鬼了,你怎麼可能那麼好心。」

  陳佑祺冷笑一聲,仿他的話,道:「心腸不夠黑的人怎麼當律師?」

  「去你的!」陳士勳一口咬下蘋果,隨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開槍的人抓到了嗎?」

  「當天就抓到啦。」

  「是我認識的人對不對?」他依稀記得對方的臉。

  「沒錯,是你辦過的案子。」

  「喔?哪件?」

  「記不記得你起訴過一名快退休的轄區警察?」

  陳士勳靜了靜,回想幾秒,道:「我想起來了,那個收受賭場紅包,叫什麼福什麼榮的。」

  對方原是一名五十多歲的警察,卻因為包庇賭場,收了不少紅包,被他起訴判刑定瓛。他想,對方八成是趁著假釋後跑來尋仇。

  他記得對方曾經恐嚇他說:「你敢辦我就試試看。」

  而當年血氣方剛,比氣勢他自然不遑多讓,於是在偵訊時嗆了回去,「好!我他媽的就是辦定你了!」

  直到對方服刑之前,還撂下了一句一「姓陳的,最好你夠有種,以後多的是機會碰面。」

  思及此,他才驚覺到自己打從當檢察官開始,類似的恐嚇與滅脅其實經常上演,只是他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像是有感而發,他歎了口氣,「檢察官不能配槍實在是太吃虧了。」

  「你是特例吧?有哪個檢察官一個月內被送進急診室兩次的?前幾天媽還說什麼你流年不利,要你醒來之後去廟裡拜拜。」

  「……她真的很不像律師。」

  不過話又說回來,地檢署裡迷信的也不在少數,只是拜的神不一樣而已,想想似乎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

  突然,鞋跟踩在地板上的聲響由遠而近,沒一會兒,門被打開來。

  「啊!」開門的是劉巧薇,她頓了下,露出些許驚慌的神色,「抱歉,我不知道你有訪客。」

  轉出加護病房之後,他的家人替他安排了單人病房,所以從外頭根本無法得知裡頭到底有哪些人。

  「那我待會兒再!」她作勢想關上門。

  「沒關係,他是我弟,進來吧。」陳士勳制止了她。

  一聽,她不由得苦笑。

  正因為是他的家人,她才不想進去啊!她根本還沒做好見他家人的準備,更別說是坐在同一個空間裡閒話家常。

  好吧,陳士誠那個上司算特例。

  幸好她剛才上來的時候沒把白袍脫下,她勉強保持微笑,刻意擺出醫師的姿態走到病床邊。

  「傷口還好嗎?」她彆扭地隨便關心了一句。

  陳士勳笑出聲。「你現在才問我?」會不會太慢了點?

  她頓時覺得臉頰泛熱,說不出話來。

  「這位是主治醫師?」陳佑祺突然插話,對眼前的女人有一種奇妙的熟悉感,「我怎麼覺得你很眼熟?」他皺著眉,細細地端詳著女人的五官,又改口問:「你是不是有發表過什麼論文?還是你被病人告過?」

  劉巧薇無言。居然說她被告過?果然是手足,他們一家三兄弟講話都好欠揍。

  陳士勳被這畫面惹得發笑,急忙出聲澄清,「她是劉巧薇,你應該只看過她的照片。」

  聞言,陳佑祺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啊,原來你就是那個害我去德國陪葬的人。」

  「陪、陪葬?」劉巧薇睜大了眼。

  陳士勳則道:「當年我被送去德國的時候,我媽說人多好作伴,所以他被逼著一起轉學,一起陪我去德國。」

  「喔,原來如此。」

  她愣愣地點著頭,卻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才好。半晌,為了避免場面冷掉,她索性主動伸出手,「你好,我是劉巧薇,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去陪葬。」

  陳佑祺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搞得有些錯愕。

  「你好。」但他還是回過神來,雙眉一挑,握了握她的手,「我是陳佑祺,你未來的小叔。」

  慢著……陳佑祺?

  「你們是親兄弟嗎?」她問。

  「是啊。」兩人異口同聲。

  「陳士誠、陳士勳……為什麼就你的名字不一樣?」

  「他本來叫作陳士宇,」陳士勳出聲替弟弟解說,「是因為後來我媽強迫他去改名。」

  一聽,劉巧薇有些困惑。「陳士宇很好聽啊,為什麼要改?」

  陳佑祺聳聳肩,表情有些無奈,「因為有個算命的告訴她,說我的名字不好,一生會有太多爛桃花,所以要改個秀氣的名字。」

  「喔?」憑他那張臉,有爛桃花她的確不會懷疑,「那改了之後呢?」

  陳士勳插嘴道:「前女友一卡車載不完。」

  「屁!我哪有?」

  「你敢說沒有?」

  「那跟你想的不一樣。」

  瞧那兩兄弟鬥嘴,劉巧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呢喃道:「我看你媽是遇到神棍吧……」

  第10章(1)

  夜深人靜時,陳士勳又被惡夢給嚇得驚醒過來。

  冷汗濕透了上衣,他瞠大雙目,直愣愣地瞪著天花板,心跳依然狂亂,好半晌才漸漸趨緩。

  自從吃了那兩顆子彈之後,他的心情就沒有一刻能夠安穩,一直在作著相似的惡夢。

  他夢見在他遇害的時候,巧薇就坐在副駕駛座上;他也夢見有人尋仇摸進他家,可躺在床上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巧薇……

  結論就是——他總會夢見死的不是自己,而是他最愛的女人。

  雖說只不過是夢境裡的劇情,可那種隱隱約約的恐懼感卻盈繞在他心頭,日復一日,揮之不去。

  他當然明白那種事情發生的機率很低,真的很低,而且他的人生也沒有成功到讓他有殺不完的敵人,但只要機率不是零,哪怕只是百分之零點零一,他的心就永遠放不下。

  突然,門被打了開來,是她。

  「你還沒睡?還是睡醒了?」劉巧薇走進來,順勢將門給帶上。

  她已經脫下白袍,顯然是下了班。

  「剛醒。」他勾勾唇角。

  「你怎麼滿頭大汗?」她走到床邊,摸了摸他的濕發,「是發燒了嗎?還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太熱而已。」他抓下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頰邊輕蹭,「你怎麼不早點回家休息?」

  「反正過來看一下又花不了多少時間。」她偷捏了他的臉頰一下,卻發現他的領口以下幾乎完全濕透,「你衣服都濕了,我去幫你拿件干的過來。」語畢,她轉身就要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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