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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齊晏    


  這日午後,陽光毒烈,他躲在樹下乘涼,好一陣子沒什麼疑難案件發生,仵作們也閒得無事可做,這也代表他有好一陣子沒有飽餐一頓了。

  他並不習慣挨家挨戶乞食,有一回經過金梁橋的胡氏餅店,胡老爹瞧見了他便拉著他進屋安排他吃頓飯,等他要走時又給他帶了好多塊餅,所以,當他真的餓得受不了時,就會默默來到梁橋的胡氏餅店前,胡老爹要是發現他,就會熱情地請他吃上一頓。

  今天他照樣餓了一整天,本來,打算日落西山後到胡氏餅店走一趟,不過剛才很幸運,老婦人丟給他的兩個銅錢足夠讓他換到一個熱包子了,可以讓他再撐過一頓。

  他閉眸閒躺著等日落,不過老婦人對他說的話一直在他腦中縈繞著。

  瞧你人模人樣的,手腳健壯的,坐在路邊乞討像什麼樣兒?把自己打理乾淨了,好好找個差使做,你爹娘還等著你孝敬呢,可別這麼沒出息。

  想想老婦人的說人話沒錯,他已經十六歲了,卻還總是這樣四處漂泊地混日子,既沒讀書也沒有當學徒學個一技之和工,要是爹娘看他像個乞丐般過日子,大概也會心痛地罵他沒出息吧。

  「喂!班靈!要不要跟咱們一塊幹活去?」

  班靈聽見的喊聲,立刻翻身坐起來,看見開封府的三個仵作頂著烈陽一齊朝他走過來。

  「九叔,什麼活兒?」

  喊他的是開封府資歷最深的楊九玄,年長他三十歲,他一直叫他九叔。

  楊九玄說道:「白虎橋那兒死了十七個人,聽說是被仇家殺的,屍體支離破碎,得一具一具拼好。今兒天熱,屍身會臭得很快,得趕快去收拾,不過我們才三個人,幹不了這麼多活兒,你來幫個忙吧。」

  班靈知道機會來了,連忙跳起身說:「好,我跟你們一起去,不過,我想請九叔幫我在開封府落個籍,弄個差使。」

  「你這小子真會順著竿子往上爬呀!」楊九玄笑道。

  「我滿十六歲了,不想再向人乞食過日子了。」班靈說。

  楊九玄搖了搖頭手。「我可沒那麼大本事幫你安排什麼好差使,最多當個衙役,或是捕快、獄卒、仵作、門役,可這些差使一年的工食錢不過幾兩銀子,養不活一家子的人,你不如學個技藝還好一些。」

  「九叔,我只要能養活自己就夠了,不管做什麼都比現在好。」

  反正他沒有家人,家人對他而言已經是遙不可及的字眼。

  「好吧,你想要什麼差使?」楊九玄撫弄著下巴的鬍渣。

  「仵作。」班靈不假思索。

  楊九玄怔了怔,皺眉說道:「跟活人打交道的差使你不選,偏偏選了個跟死人打交道的?」

  「能幫死人說話也是好事。」班靈微微一笑。

  「沒人要干的差使你非要搶著幹,我也沒辦法,好吧,那你就跟著我先當見習仵作。」楊九玄攤手苦笑。「走,幹活兒去!」

  第三章 輾轉(2)

  九年後,靖康元年正月。

  當金兵攻陷太原府,馬蹄聲已經逼近京師開封府時,皇帝趙佶立刻將皇位禪讓給長子趙桓,逃離開封府避難。

  這年,趙御愛剛滿十五歲,當她聽到父皇把皇位讓給大哥,自己出京城避難時,簡直無法置信。

  「御愛,九哥被金人當作人質,現在父皇也逃了,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賢福帝姬趙金兒害怕得要命,哭著跑到「寒香殿」找趙御愛。

  「能怎麼辦呢?父皇也沒帶著我們逃,只能靜觀其變了。」趙御愛無奈地歎口氣。

  她和趙金兒兩人同齡,趙金兒只比她早出生一個月,但是趙金兒的個性就遠不如她來得成熟穩重。

  不過,趙御愛的性情之所以比姐妹們平和內斂,或許最大的原因來自於她有一雙如香所說的「千里眼」。

  「御愛,你現在能看得見父皇嗎?父皇逃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安全嗎?九哥呢?你能看得見嗎?」趙金兒滿臉憂心忡忡。

  「這兩天我什麼都沒看到。」趙御愛抿了抿嘴。「其實你也知道,我能看到的景象並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她並不是無時無刻想看見誰就能看見誰,通常都是先莫名地陷入一種迷茫的狀態,而當時正在思念著什麼人時,就可以在眼前看見對方,並且能知道對方此時正在做些什麼,但是這種狀態並沒有固定發生的時間,什麼時候會突然出現她也無法預期。

  「父皇怎麼能丟下我們……」趙金兒嗚咽地哭著。

  「現在已經是大哥當皇帝了,我相信大哥會好好照顧我們的,你先冷靜下來,光是哭也不能解決什麼事情。」趙御愛只能這樣安慰她。

  「剛嫁出宮的纓絡姊真是幸運,我們如今就像籠中鳥一樣。」趙金兒邊試淚邊站起身。「你安歇吧,我回去了。」

  趙御愛看著趙金兒離去的背影,上然半晌,輕輕歎了口氣。

  「籠中鳥……」她苦澀地一笑,慢慢走向窗前,望著深宮重重。「難道只有出嫁才能飛得出皇宮嗎?」

  「也不是只有出嫁才能飛得出皇宮,被貶為庶人也可以呀!」如香斟了一杯熱茶送過來。

  「貶為庶人?那得要犯多大的過錯?」趙御愛蹙了蹙眉。

  「帝姬應該沒聽說過元佑皇后被廢黜的事吧?」如香悄聲地說。

  「元佑皇后被廢?」趙御愛微微吃驚。

  「元佑皇后被廢的時候,帝姬還沒出生,奴婢倒是常聽幾位老宮女談起,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如香把窗子關了起來,壓低聲音說道:「聽說元佑皇后被廢是被元符皇后造謠陷害的,是件很大的冤案呢!」

  「我聽母妃提過元符皇后,她好像是自縊死的?」

  趙御愛對元符皇后沒有記憶,只知道她死在自己三歲的那一年。

  「元符皇后是個恃寵成驕、潑性十足的女人,當她還是婕妤的時候,整天想著將元佑皇后整倒,自己好取而代之,後來真的給她抓住了把柄,先是四處造謠,指責元佑皇后偷偷搞『魔魅之術』,又加油添醋地誣陷元佑皇后居心險惡,用道符做佛事詛咒皇帝,先帝信以為真,就把元佑皇后身邊三十幾個內待、宮妾捉起來嚴刑拷打逼供,最後元佑皇后被廢,送到了『瑤華宮』帶髮修行,然後沒多久劉婕妤就被冊封為元符皇后了。」

  「沒想到元符皇后如此陰險,那元佑皇后也太可憐了。」

  趙御愛雙眉微蹙,臉上露出憐憫之色。

  「不過元佑如今還在『瑤華宮』裡好好地活著,元符皇后倒先死了。」如香聳肩笑道。

  「如香,這就是你說的飛出皇宮?」趙御愛無奈地瞅她一眼。「她是皇后被廢,我是帝姬,身份根本不一樣。除非嫁人我才能出宮,若想要變成庶人,除非改朝換代了。」

  「這話不能亂說呀!」如香噓她一聲,嚇得臉都白了。

  趙御愛悠悠歎息一聲。金兵都快打到開封府了,誰能知道他們這些皇子女的命運會如何呢?

  「夜深了,睡吧,和帝姬年紀相仿未出嫁的還有七、八個帝姬呢,皇上初登基,也許過些時日會給帝姬尋一個好姻緣。」

  如香替她換上月白蝶紋的寢衣,服侍她上床,替她蓋好錦被。

  趙御愛忽然剎那失神,恍惚中又看見那個男子。

  ***************

  這一回,她看見他與一個中年男子對坐飲酒,旁邊一盞燈火鬼畫符好映著他的臉。

  多數時候他都散著發,今日他卻整整齊齊地束了起來,露出膚色黝黑卻極其俊秀的臉孔。

  她心跳加快,雙頰微微泛紅。

  忽然,她看見一個模樣嬌俏的姑娘在他身邊坐下來,滿臉羞怯地替他斟酒布菜。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身邊看見女子,每回看見他總是濃眉深鎖,臉上從來沒有過笑容,但這回他看著那姑娘淡淡地笑了。

  不知為何,她心中萬分不快。

  從第一次看見他開始,她就一直很想知道他是誰。

  雖然第一次看見他時,他的模樣骯髒得很,如香說他是個乞丐,但是幾個月後再看見他時就不一樣了,他把自己整理得很乾淨,看上去是個很漂亮的少年。

  接下來,見到他的次數愈來愈多,愈來愈頻繁,她漸漸長大,變成少女,他也在漸漸長大,從少年變成一個成熟的男人。

  有次看見他在街上走著,有時候看見他在睡覺,有時候看見他在與人喝酒吃飯,有一回甚至還看見他在沐浴,羞得她臉紅心跳。

  然而最多時候都是他在做一些她無法弄明白的事情,那就是,他為何總是在觸摸一些死去的人體或骸骨?

  當她第一次看見他在檢查一根根的人骨時,簡直嚇得魂飛魄散,接著,各種死狀的屍體伴隨著他而陸續出現,好幾次也是把她嚇得臉色發白。

  奇怪的是,雖然看到這些恐怖的死屍,卻也沒有讓她對他心生起厭惡感,反而還讓她對他的好奇愈來愈多,多到快要滿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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