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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佚名 在他的眼前,像是又見到在月餘之前,那一日,在「坤寧宮」裡,與華母后闊別多年的「促膝長談」…… 自從華芙渠病倒之後,一連數月,「坤寧宮」裡都燃著藥香,日夜的熏香,讓那股子帶著些許苦味的香氣,遠在幾個宮門之外都能聞到。 那氣味律韜在定省的請安時,已經聞慣了。 但是,這一日當他走進「坤寧宮」時,藥香的氣味幽微,倒是飄著淡淡的蘭膏香氣,不似尋常的蘭膏,香中還帶著一絲甜,十分沁人心脾。 「韜兒來了?快坐。」 華芙渠還不等他請安行禮,已經笑著招呼他坐到平榻的另一旁,在他們中間的几案上擺著幾道精細的茶食。 他不必問,一聞味道就知道是蘭姑姑的手藝,離開這宮裡之後,偶爾,他的華母后還是會派人賞賜膳食過去給他,但那是後來他建府以後,次數才頻繁些,當初他離開這裡之後,被父皇帶隨在「養心殿」的那幾年裡,他幾乎都快要忘記這宮裡的膳食氣味。 在消瘦蒼白的華母后面前,他不與她堅持禮不可廢的俗套,七年,夠他知道這位母后從不在兒子面前端架子,生平最不愛的就是「禮教」二字。 華芙渠看著律韜在臥榻另一畔落坐,含笑地將他從頭打量到腳,「母后還沒問過你,這些年,武功練得如何了?」 「兒臣資質愚鈍,所習的武功不過堪可防身而已。」 第1章(2) 「是嗎?你那些師父可不是這般說法。」不似在容若面前總是恣意的笑,華芙渠在律韜面前,便是真心笑了,也總帶幾分自持靜雅,「你知道母后為何自小便讓你習武嗎?」 「因為兒臣自小有哮喘之症,是以母后希望兒臣能習武強身。」說起來,他能有如今一身高強武功,因緣之起拜華母后之賜。 「對,真的論起來,你出生時剛抱到母后這裡來時,比容哥兒出生時還要瘦弱,好不容易在三歲時,將你的身子調養好了,在那之前,你每次喘症犯了,還要母后抱著你一整夜才能緩過來,可是除此之外,你的筋骨甚佳,就像你五位師父們說的,是百年一遇的練武奇才,所以當那些人說想收個徒弟時,我便讓你拜了他們為師,他們都是縱橫天下幾十年的老江湖,一生斷人無數,唯有你和容哥兒身邊的敖西鳳讓他們誇過,但容哥兒的那位鳳弟唯一長你之處,是天生帶了一身蠻力,遠不及你的天資高,悟性好,那天你五師父最後一次來見母后,雖然語帶保留,但母后可以看得出來,他眼裡充滿了對你這位徒弟的驕傲。」 「謝母后誇獎。」律韜的嗓音依然極淡,默了半晌,才又道:「那天,兒臣親自去送五師父最後一程路,老人家只盼與四位師父在九泉之下再度聚首,望母后勿念,保重鳳體為要。」 「謝韜兒還關心母后。」華芙渠知道就算那位老友真有說過這話,但此刻從律韜口中說出,實則挾帶著律韜對她的幾分掛念,「韜兒,你怨母后嗎?」 律韜知道她說的是當年遣他出「坤寧宮」一事,沒料到會突然提及此事,心下微怔,但表面上沒動聲色,只是淡然道:「母后是六宮之主,母儀天下,兒臣相信,母后的決定不會有錯。」 「錯與對,重要嗎?韜兒,如果說,母后當初想將你送回謹妃宮裡,是為了你的將來著想,你信嗎?」 聽到這句話,若說律韜心裡沒有詫異與疑問,是不可能的。 但是,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律韜看著眼前仍舊如他兒時般清麗動人的母后,用這些年刻意養成的沉冷寡淡態度,來回應這位從不曾在他面前表露過真心的長輩。 華芙渠見他沉靜的臉色,輕悠悠地笑了,「你不信也好,都做下的事情,如今再拿來說嘴,何必呢?這世上沒有後悔藥,是吧!所以,我們只能往的看,但很多事情如今再想來,都是意外,當年,母后只是沒想到,你父皇雖然答應讓你可以養回謹妃宮裡,卻下令不准將你的皇子身份記回謹妃的牒紙上,如今,你與容若都記在本宮的牒紙上,論起來還是本宮的親生嫡子,讓謹妃以區區妃位撫養皇后的兒子,是逾越身份了,是個聰明的人,都知道要避諱,也難怪她一直要將你往外推,不過,她不養你,真的只是避諱嗎?」 話落,她呵笑了聲,美眸深處泛過一絲冷意,她素來不必爭寵,卻不代表她沒能看透宮裡嬪妃爭寵的手段,但她知道謹妃不夠聰明。 或許,是因為謹妃才是真心實意愛著皇帝的人,所以才會傻得用拒絕養回親生兒子,來向皇帝抗議多年來的冷落,以及當初堅持要將律韜從她這位生母身邊抱走的狠心。 真傻。華芙渠好笑地心想,就算她這個不需爭寵的皇后,都仍要顧忌給帝王三分顏面,以保母家一世榮寵,更何況是一個從不受寵的妃嬪呢? 律韜當然知道華母后話裡未競之意,如果他當初還有半點疑問,那麼,如今的他也早就看得十分透澈了。 或許是因為多年來,他與謹妃這對親生母子的關係陌生得很,所以他能夠冷眼旁觀,他的親生母妃確實不智,深愛著皇帝又如何?身無所仗,卻想與皇帝的心上人爭寵,能憑什麼? 話點到為止,華芙渠不急著說下去,只是抿著淡笑,伸手提起銀箸,夾了一塊棗糕到律韜面前的小碟上,畢竟是從小撫養長大的孩子,他喜吃些什麼,她自然是一清二楚。 說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蘭兒做這棗糕的手藝太好,他和容若都極喜愛這味道,百吃不膩,兩個孩子都被她養得極嗜甜,真不知是不是罪過? 「這棗糕母后讓你蘭姑姑做了好些,一半讓你四弟剛才帶回去了,你吃了這些,其他的裝了匣,讓你帶走可好,如今還愛吃嗎?」 「兒臣愛吃,謝母后賞賜。」說完,已經慣了喜憎不形於言表的律韜,頓時自覺失言,但想到這棗糕的另一半讓那人給帶走了,剩下的這一半,他就無論如何也想占為已有。 念頭才閃過,他自嘲如今在自己心裡,竟還有這一點孩子氣?!他斂下眸光,神思卻是飄往那銅爐裡飄出的蘭膏香氣,這熟悉的香味,在那人身上總是似有若無,一瞬間,他想閉上眼,假裝那人就在身旁。 但他沒動聲色,只是沉靜的,思念。 一如從前,當他還是個孩子,每當下學時,華芙渠總會為這個她生平第一個撫養的兒子備下茶食,但是親自為他挾到碟上,這卻是除了他七歲生辰之宴外的唯一一次。 不是不喜歡這孩子,不是刻意想疏遠他,而是不願意母子兩人感情太過熱絡,免得日後要分開時,雙方的心裡會生出太多不捨。 如今,說是討好也罷,說是求和也好,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華芙渠知道自己必須拉下這身段,向這個曾經被她拒養出宮的「兒子」開口請求。 「韜兒。」她悅耳的嗓音輕柔,如四月的春風,帶著令人舒心的暖意,「若母后求你,他日登極之後,許你四弟一個閒散之王的位置,讓他退居封地,再不插手朝政,饒他一命不死,你可願意?」 他可願意? 「芳菲殿」內,已經一連幾日都焚著清潤心肺的藥香,取代了原來的「還魂香」,太醫們對於「還魂香」是一知半解的,只是知道珍貴異常,但也說這香的勾勁太大,皇后娘娘的病情已經稍緩,可以對症下藥了。 帷帳內,律韜倚在床頭,靜默地抱著他的皇后,她仍舊昏迷不醒,就算偶有清醒,也總是很快就陷入昏迷,但他就是捨不得放開這人分毫,就怕一放開了,就是永遠的失去。 他可願意?一抹帶著嘲弄的淺笑,挑上律韜的唇畔。 為什麼? 律韜心裡覺得可笑,因為無論是母后或父皇,都以為他絕對會狠心殺掉眼前這個人,只是前者盼他手下留情,而後者則是盼著能藉兒子的手,除掉極有可能不是皇室血脈的嫡子。 一直到那日,這位帝王將攝政之權交予他時才一併坦白,兩年多來,原來他們的父皇,任由兄弟二人相爭相奪,似是無心,卻是有意放權予他這個庶皇子,就為了打殺這個生平最得寵愛的嫡生兒子。 然而,卻在最後一刻,帝王改變了心意,終是捨不得心愛女子誕下的這點骨血,終是盼著這兒子極有可能是自己的親骨肉,在華皇后薨逝後隔年春關,帝王重病不起,頒旨由皇二子領監國攝政之位時,也同時降下一道旨意,封旦四子為藩鎮之王,居守封地,永世不得回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