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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佚名    


  隔日,當她悠悠地再醒轉,坐在銅鏡前讓小寧子伺候梳發時,見他清秀的少年面上有著擔憂,因為就連她自己都能看得出來,眼下的兩抹陰影是教人心驚的慘青色,她苦笑按住他的手,沒讓他梳頭,而是讓小滿去傳話,讓原本就預計入宮進見的舅父華延齡就先回吧!

  她這副淒慘的模樣教舅父見了,只怕是要憂心不已。

  那一天,她寸步未出「芳菲殿」,一個下午就蜷在臥榻上昏沉地睡著,迷濛之中,看見了律韜進來短暫逗留的身影,他側坐在她的身畔,曲起手背輕撫著她的睡臉,這位帝王的一臉心疼,就連她也忍不住要動容。

  她恨他。

  如果那一日在「蓮華山莊」,他就這麼撒手讓她去了,或許她心裡對他的恨,就不會憑添那麼多的悲涼。

  一夜復一夜,她夢著自己還魂之前,身為「齊容若」的生平,夢見自己為了不辱皇后嫡子的矜貴身份,無論詩書騎射,都是精益求精,為了不負父皇視為儲君的期待,日日勤於構思天下大計,在風起雲湧的詭譎朝堂上,淬煉出治人的手段,她不能去想自己是否曾經為了盤算而錯殺無辜,只能往前看著她即位之後,可以造福多少黎民百姓。

  只是,這一切,怎麼就……沒了呢?

  一切有為法,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應作如是觀;如果,這是世間上萬物的真理,那麼她想問天,如果一切都是空,又何必讓她擁有過再失去呢?她真的很想知道……

  父皇,兒子究竟做錯了什麼?!

  容若忍不住嘲弄自己,死了一次又活了一回,竟然還是看不穿這盤踞在自己心上的糾結,她笑律韜執著,自己又何嘗好到哪兒去呢?

  終於,在這一天,容若在用過早膳之後,踏出了「芳菲殿」,來到了御花園的湖畔柳樹下,看著荷花盡謝,只餘幾根蓮蓬隨著葉波輕搖。

  「容若。」律韜悄無聲息地來到她的身後,眸光深沉地看著她又清瘦了幾分的容顏,自那淋雨一病之後,就沒再見她腴潤過。

  她轉側過嬌顏,注視著他久久,終是微笑道:「容若先謝過皇上讓人準備豆腐腦兒的一片心意,與那日我們在『百陽鎮』吃的味道如出一轍,真讓皇上煞費苦心了。」

  今早,當容若看見小滿張羅備上的豆腐腦兒與素包子,楞了好半晌,豆腐腦兒是原來的味道,素包子相較之下,比起在「百陽鎮」吃得美味,卻讓容若心裡悵然,因為那日吃的味道雖不甚佳,卻令現在的她懷念。

  「還有想吃些什麼嗎?朕讓人去替你準備。」多日來,她不思飲食,今早聽到來人回報,說她進了一碗多的豆腐腦兒與半籠素包子,律韜只是聽聞這些,已覺欣喜異常。

  容若笑著搖頭,抬起纖手,從拂過的柳條上摘下一片眉葉,放在手裡把玩了一會兒,最後放開手,讓那一片柳葉輕輕的,飄進了水波裡。

  「請皇上把曹開交給我來發落吧!」她看著他輕蹙起眉心,似乎在疑惑她怎麼會知道這段時日前朝發生的事,吏部侍郎曹開曾經是追隨睿王爺的人,前些時日,曹家縱侄行兇,打死了一個走江湖的老人,而容若知道曹開的德性,這人所犯下的罪行絕不僅此。

  當初就想過要辦了,卻不料世事變化至此,律韜不是傻子,但是,他為了她輕縱了一些睿王爺黨羽,正好今日留予她親自收拾。

  律韜眼色黝沉,勾唇笑道:「人說一入宮門深似海,但看來這後宮的高牆也沒能擋得住容若的耳目,你是怎麼知道的?裴慕人和華廷齡他們這幾天都沒進宮,就是進宮了,朕也不讓見你,是誰給你捎的信兒?」

  「想我從前好歹在朝野之間運籌帷幄了那麼些年,在這宮裡若沒幾個能夠替自己辦事的忠心奴才,我這主子豈不是當得可悲失敗?皇上放心,今天我敢向你提曹開的事,就沒防你知道我身邊有人。」自從向青陽取回睿王印信之後,容若就不可能像從前還是「瓏兒」時,任律韜蒙蔽耳目,她只消與幾個親信聯絡,事情自有他們替她辦妥。

  後來,容若不免好笑地心想,孟朝歌確實該忌憚她沒錯,萬分應該。

  律韜抿唇不語,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再見到這人再展捭闔的姿態,難免還是有幾分的餘悸猶存。

  容若不管他的想法,只想與他將話說清楚,「不只曹開,還有其他曾經跟隨過睿王爺的臣工們,我會逐一幫皇上料理了,這事由我來辦,比皇上親自操辦還要省事,畢竟誰也沒我清楚這些人的身份底細,不能留的人,就要去得乾淨,幾個真的能做事的臣工,皇上就留做己用,如今睿王歿了,他們就算再不服皇上,只要你能妥善對待,再加上我派人捎個警醒,不愁他們不服。」

  「朕不管他們服不服,只想知道容若你意欲為何?」

  「我只是在想,把自己曾經欠皇上的一世清平償還了之後,皇上或許也就能夠放心,讓我出宮去。」她回眸,望著那一汪碧波,眼色涼冽,既然決定放手了,她就不再眷戀。

  「這主意想得倒美,也不看朕允不允?!」律韜心頭一震,雙手緊握,極盡力才維持住鎮靜,冷笑了聲,話說得咬牙切齒。

  「你允不允,從不在我考慮之中。」她回望他,看著他陰沉得嚇人的神情,她只是淡然以對。

  一陣大風越過水面呼嘯而來,拂得岸旁一排柳樹條葉翻飛,一時之間,葉片沙動的聲響宛若千軍萬馬奔騰而過,而他們之間的情勢,則是緊繃得就像是滿上弓弦的利箭,一觸即發。

  律韜看著那雙他再熟悉不過的眼神,緩了幾口息,平復內心的激動,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怒該笑。

  這才是他的容若!

  如今,容若的神魂重現面前,這原本是他以為今生不能再期盼的奢望,沒想到能有成真的一日。

  但,他的容若,想要離開他。

  這個結果,在今日之前,他並非沒有料想盤算過,但是,如今由這人親口說出時,內心湧出的深沉恐懼令他有小片刻的慌亂,然後,因為這不可控制的心亂如麻,他生出了憤怒的心思。

  「從今天起,皇后不許再出『芳菲殿』半步。」他的語氣一如目光冷硬,避開她震驚也憤怒的瞪視,看著她頰畔一縷被風吹零亂的髮絲,唇畔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淺痕,「你知道為什麼當初朕要為你興建『芳菲殿』嗎?」

  「不就是『金屋藏嬌』嗎?」

  「容若說笑了,當年的阿嬌皇后哪能及得上你半點好?朕建『芳菲殿』,是因為朕曉得,當年的睿王爺在皇考臨終之前,能夠裡應外合,帶人進宮,是因為得了皇宮的佈置圖,熟悉皇宮裡的秘道,而其中有一處秘道,入口就在皇后世居的『坤寧宮』。」

  聽他把話說得如此明白挑釁,容若氣極反倒轉而冷笑,生平從未有一刻如此真心,想要將眼的這男人千刀萬剮以洩怒火。

  沒錯,她確實知道這宮裡地道位在何處,出口通往何方,在當皇子的那些年裡,掌握了這皇宮之中的大小通道,她未曾聽說律韜在睿王死後抄府,所以,如今在睿王府裡應該還留存著一隻秘匣,裡頭擱著她讓人從宮中寶閣裡復抄出來的皇宮起造總圖,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派上用場。

  只是,舅父說過,律韜不曾查抄過睿王府,王府裡的一切如昔,他是如何知道……容若冷笑心想,自己真是傻了,沒抄府,不代表他沒看過。

  律韜直視著她幾乎噴出火光的雙眼,不自覺地泛開笑痕,比起她無動於哀的淡然,他寧可見她對自己發脾氣。

  哪怕是如刀箭般的冷言冷語……都好,那會教他覺得真實無比,心愛的人兒終於不再只留存於自己不能觸摸的虛無之中。

  容若不想看他,又伸手摘下了一眉柳葉,這一次,她將那片葉子捻在指尖,直至揉出了青澀的汁液。

  罷了!她與他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又一次……當她想讓、想退時,他卻是半分餘地都不願給她,非要再將她逼死一次不可嗎?

  在呼呼大風聲巾,她淡然轉眸,看著他的目光帶著些憐憫,「你總是想將我佔為已有,但卻忘了,我從來就不是你的。」

  你總是想將我佔為已有,但卻忘了,我從來就不是你的。

  這句話,是律韜心裡的緊箍咒,每在心裡多想上一遍,就會覺得一顆心像是被緊緊纏繞,就要窒息不能呼吸。

  「皇上。」元濟端了杯茶到帝王的御案前,終是不忍心地道:「恕奴才大膽,但是請皇上歇會兒吧!這樣沒日沒夜的議政批折,您承不住啊!」

  若是從前,元濟怕是一句囉嗦也不會有,他知道主子的能耐,但是自從心脈被「通天犀」給傷了之後,已經是今非昔比,那帶著自殘般的憔悴神情,教他這個老奴看了心裡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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