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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瑪德琳 「你是什麼人?這是私人住宅,不接受採訪。」應門的男特助制式地道,直接將她歸類為跟拍狗仔。 陶水沁疲倦地拿出證件,側肩擠進門縫成功鑽入玄關。空調一吹,她冷得猛打噴嚏,頻頻打顫。 特助瞄一眼證件上的署名,微微一愣,排斥意味似乎淡了些,她能感覺得到。 「我立刻要見你們執行長。」她按捺不住激昂的情緒,急切地直述來意。 「由於近日執行長操勞過度導致身體負荷不了,我替執行長排休,今天讓家庭醫生過來看診……」斯文爾雅的特助突遭粗魯的推促,傻眼瞪著不請自入的清麗探員。「陶探員!」 宛若奔走在一座謎城,濕濘的鞋印一路踩過階梯,二樓鋪排的玻璃地廊烙下她倉皇的足跡。和南部的華宅類似的裝潢,彷彿時光逆溯,凝止在過往。 陶水沁吸吸鼻頭,推開一間又一間的房門,像玩起躲貓貓,找起藏得太深始終沒被找著的最後一隻落單小貓。 伊末爾不應該被遺忘,不應該。那日她殘忍的選邊站,無疑是一種遺棄行為,逼他將自我放逐在外,尋覓不到一處心之棲所。 輕盈的步履驚動了蟄潛的沉悶,劃破了寂靜如死的凝滯,重新啟動時間的齒輪,繼續往前輾進,延續尚未完結的故事。 「進來。」醇雅的嗓音自最後一扇門扉內傳來。偌大的華墅在白日裡竟是靜若死城,彷彿遭魔法師施術封印,等待誰來給予救贖的美麗王子獨自沉睡,睡在永不醒轉的寒冷孤寂裡,晝夜受盡折磨。 伊末爾誤以為是家庭醫生徘徊在門外等待指令,不敢擅自進入,於是這麼道。 陶水沁愣忡片刻才扳下門把,哆嗦著腳步緩緩踩進詭暗的房間。 那位害她一路淚奔的罪魁禍首背著門坐在椅凳上,捧書俯讀,寬大厚實的肩膀早跳脫昔日的病弱,如同大海般無疆無界的胸膛總讓她有種上不了岸的飄流感。 窸窣的翻頁聲阻隔在兩人之間,滿室浸淫在沉默裡,斷絕了與外界的連結。 伊末爾慵懶地問:「是醫生吧?錢特助讓你過來的?」 無人應答。 顯然又是一個因他特殊背景而不敢造次的傢伙,無妨,他早已習慣尋常人投以異樣的目光或者遠距離的旁觀側目;很多事情一旦習慣之後便無關痛癢,形同麻痺。 他合上厚重的書,面無表情的逐一卸開鈕扣,褪去橫紋亞麻深V領線衫,動作熟稔,毫無因為外人在場而有半點彆扭,已然習慣任人觸碰身體。 那寬闊的肩臂毫無遮掩,每一寸線條在陶水沁眼中都顯得那麼陌生,因為長年來的刻意鍛煉,他一身硬實的肌肉已經不再蒼白虛弱。 陶水沁凝結著霧氣的秀眸不停顫抖眨動,帶著悸動的心緩緩靠近,停在三步之遙,她捂著嘴探長另一隻纖臂,輕輕撫上遍佈整片左後肩背的刺青。 那是半背偏黑色調的藍紫色惡魔翅膀。 翎羽清晰,幾可亂真,淚眼朦朧之間,她彷彿真看見一隻惡魔翅膀半縮憩息,這簡直是一種不能言說的殘忍酷刑,明明該是天使的他,卻刺了半邊的惡魔翅膀。 是為了反映他的心? 指尖滲下的冰冷雨珠順著肌理線條泫落,滑成一道狹長的濕痕。 這輕巧的觸摸震晃了猶然困在等待煉獄的心,伊末爾霍然側眸,看見了最不願在這種情況下碰面的人。 「水沁?你怎麼會……」他轉過身子,陰沉地藏起左背的刺紋,冷聲問:「是誰讓你進來的?」 「你啊。」她神情苦澀地提醒道。 伊末爾愣了半晌,濃厚的自卑感與焦慮衝破了迷障,下意識的瞇眼斥道:「陶水沁……」 「你害怕被我看見?」她繞到他身後,目光緊隨著那只獨翼不放,不由自主的伸探指腹在大片的刺青上輕輕摩挲。 伊末爾肩一偏,冷漠的拒絕她狀似同情的撫摸,嘶吼道:「不要碰──」 「你怕什麼?」陶水沁仰首,清澈的大眼直直看穿他滿是傷痕的心。 「我不要你看見那麼醜陋的東西。」他不斷背過肩胛,像只困獸嘶啞地低吼,害怕讓敵人瞄準負傷的弱點。 「我不是你的敵人。」她堅定地宣誓。「伊末爾,如果你不要我看我就不看,可是,你往後休想再要我站在你那邊。」 「你根本不曾站在我這邊,你一直選擇信任陸其剛,永遠站在他身邊,你連跨出第一步也不肯!」 「因為你連在我面前也演戲!你從來沒有對我流露過真實的情緒,你不斷更換偽裝的面具、預先演練的台詞,以演技蒙騙所有的人,甚至是我,你甚至還利用你死去的母親來欺騙我!」陶水沁咬牙切齒的戳破他多年的謊言,「你母親根本不是葬在台灣!」 伊末爾陰鷙的臉龐微愣,終於明白為什麼她會一身狼狽的出現在他房裡,原來是這樣。 陸其剛終於自亂陣腳,拆穿了他們父子多年來善良的假象。 而他長久以來的面具也為之撕裂崩毀,盤據在她心中多年的玻璃少年形象是否也就此宣告瓦解粉碎? 她會怎麼想?她打算怎麼看待他?這些不安化為苦澀的酸液直衝伊末爾縮緊的喉頭。 「如果我不那樣做,你會多看我一眼嗎?不,你不會。陶水沁,你根本對我不屑一顧,在你的眼中就只看得見陸其剛、陸其剛、陸其剛。你永遠只追逐著他的身影,從不曾回過頭注意過我的目光。」 兩人已然失去理智,完全拋開過往的隔閡、種種壓抑、百般矜持、爾虞我詐、攻防猜忌,一心只想掏空沉積內心太久,久到發臭的血淋淋真心話。 陶水沁抿咬下唇,忍住險些脫口的啜泣,「你可以試著向我透露實情,你可以試著向我求救……」 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 他不會知道自己在她潛意識裡埋了多深的影響,他對她下過無數魔幻的咒語,禁錮她的心,讓誰都不能靠近半分。 「你會相信我嗎?」伊末爾晦暗的雙眸尖銳地刺穿她遲來的彌補,赤裸裸的拆穿了她最後的偽善。 陶水沁沉默地落淚。 沒錯啊,在瞭解一切真相之前,陸家父子對她而言親密如家人,縱使時空倒回從前,伊末爾真的突破心防向她透露個中玄虛,她會信嗎? 不,她不會。 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而她還是殘忍地高舉利刃戳破他一直不願面對的傷口。 其實,她才是最不可饒恕的那一個。 「水沁……」伊末爾的輕喚充滿濃烈的自責和懊悔,扯下她粗魯擦臉的衣袖,痛瞅著她因摩擦過劇而通紅的秀顏。 她咬唇哽咽,好半晌不能言語,垂睇握在她腕上的大掌。他抓得很牢,很緊,彷彿背上擁有翅膀的是她,他稍一鬆放便會振翅飛出遙遠的距離之外。 「你總是劃界設定我們之間的距離,但你可曾想過,哪怕是一步也好,你只要輕輕跨越你設下的那條線,距離之外、之內都任憑你選擇,可以沒有邊界,可以沒有禁忌。」 對,每個人都在劃地自限,擅自將憧憬的人事物區隔在遙遠之外,彷彿這樣做能加深那樣人事物的崇高夢幻感,然後自己不斷地將隔閡築高,高到暗不見天日,令人喘不過氣。 一如她將伊末爾過度虛幻化,下意識將自己排除在他的範圍外,不時徘徊流連,明明渴望得要命,卻還要裝得毫不在乎,處處表現得她夠識相,不屑高攀。 偽裝得最嚴重的人是她。 所有的人都是在演戲,包括她自己。 武裝起這顆心,將自己推向看似頻率同調的陸其剛,結果繞了個曲折的彎,經過一場極大的誤會後才恍然驚悟,原來,她以為最不想要的,才是藏在潛意識中最最渴望的。 「讓我看……求求你不要拒絕我……讓我看……」始終面地垂淚的蒼白小臉徐緩地仰起,破碎的哽咽刺耳驚心。 陶水沁像從一場困惑了太久的難題中豁然求得解脫;出題者是她自己,除了她自己能夠解答,任誰也無法幫上忙。 伊末爾閉上雙眼深呼吸,直至脹痛了肺葉才沉沉地吁氣,半明半晦的陰影籠罩著臉龐,眼底淤滿害怕她會隨時轉身離去的恐懼。 「末爾,讓我看……好不好?我不怕,一點也不怕,你讓我看一眼就好。」 她如此開口,是他夢寐渴求的盼望,只要她想,哪怕是要他割捨一切獻上生命也毫無惋惜。 睜開迷魅的琥珀色雙眸,他無可捉摸的焦距似海深,在她凝瞅之下,頎碩的身軀僵硬地徐徐佇立,轉身讓她看個真切。 赤裸的背上,栩栩精繪著每一根羽翼,一路延展攀伸至左上臂,堅實的賁起肌理勾勒著半邊翅膀的線條,偏黑的藍紫色澤刺激著她的視覺神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