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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黑潔明    


  他希望自己的份量,在她心中,比刀家還重,比那些不珍惜她的族人更沉。

  他要她,心甘情願。

  所以,等著;所以,候著;所以,忍著。

  終有一天,她會自願留在他懷中,伴在他身邊,讓他為她擔那些憂,教他替她撫去眉間的愁。

  收回凝在她臉上的視線,他在桌案前坐下,將注意力,拉回桌案上的卷宗之上。

  他和眾管事,討論商務。

  荼蘼就候在一旁,靜靜跪坐著。

  即便只是如此,身旁女子的存在,已讓他莫名心安。

  待議之事,堆得和小山一樣高。

  他一宗一宗的處理,各國分行的管事,一一前來上報,人無法親到的,也有卷宗送至。

  似乎在眨眼間,天色已暗。

  荼蘼讓人點了燈,送上晚膳,他隨便吃了幾口,繼續議事。

  然後,晚膳撤走了,明月也上了枝頭。

  夏蟬知了在窗外唧唧輕鳴,遠處蛙蟈也一併張嘴合奏。

  終於,他清完了桌上的卷宗。

  「諸位,可尚有他事參議?」管事們倦容已現,見桌案上已無其他卷宗,終於都鬆了口氣。

  「若無事——」

  他方開口,卻聽身旁女子,出了聲。

  「爺,尚有一事。」

  他一愣,瞧著她。

  「何事?」她低垂螓首,將早已置放於桌案旁的錦盒,捧至他眼前。

  「今日晌午,上柱國托人送來此物。」上柱國?

  鐵子正心微驚,但不動聲色。

  他接過錦盒,將其掀開,錦盒裡,除了一絲綢,別無他物,他展開絲綢,其上繪有一名女子,留白處,書有字,也有落款。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微瞇,輕抽。

  然後,他看向她。

  「這畫,你看過了?」

  「是。」

  「來人可有說些什麼?」

  「白氏之女,其性溫順柔美,嫻熟六藝,家世良好,和鐵爺正是門當戶對。」

  她垂眉輕言,看不出喜怒,字字句句,皆清楚迴盪在廳室裡。

  廳裡眾人,聞言卻盡皆心驚。

  這……這不是在說親嗎?

  荼蘼難道不知,爺的心意?

  人人瞥窺桌案後的一男一女,只見爺支著頷,瞧著荼蘼,荼蘼則低垂眼眸,瞧著自己交疊在膝上的雙手,兩人皆無表情。

  一室靜默,無聲。

  忐忑爬上了眾人的脊樑,冷汗無端滑下額際。

  然後,爺開始以食指,有節奏的,緩緩的,輕點著桌案。

  無聲,卻沉。

  一下、兩下、三下——

  每一下,都像是千斤之錘,敲在眾人的心頭,不覺同情起,那承受著萬鈞注意的女子。

  「你說……」鐵子正,開口,輕問:「誰性溫順柔美,嫻熟六藝?」

  她吸氣,張嘴,吐言。「白氏之女。」

  「你認為……」他望著她,淡淡再問:「這女子和我門當戶對?」

  「白氏之女,家世雄厚,有財萬金,確和爺門當戶——」

  「荼蘼。」

  她話未完,鐵子正已開口打斷了她。

  無形的壓力,從旁襲至,荼蘼噤了口,心頭揪緊。

  她可以從眼尾,瞟見他擱在桌上輕點的指,停了下來。

  廳室裡的氛圍更沉、更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你現在,可是在替我說親?」荼蘼交疊在膝上的手,不覺緊握成拳,欲張嘴,卻發不出聲。

  鐵子正將美人圖拿起,上上下下的,細瞧打量,緩聲開口:「樣貌是不錯,就不知,這繪圖者,是否如實所繪,你們說呢?我可該派人前去納采、問名?」這一眨眼,問題落到了大夥兒頭上。

  可哪個人敢在此時回上一句?說上一字?

  明明是夏夜,屋裡卻寒凍異常。

  眾人噤聲,只覺似是掉入了隆冬冰湖裡,從腳底涼到了腦袋,打四肢冷到了心底。

  他放下了畫,再瞧著身旁女子,又問:「我若娶妻,你可會視其為主?」她將拳握得更緊,垂著首,擠出了字句。

  「爺迎娶之妻,自是荼蘼之主,荼蘼自當視其為主。」

  鐵子正聞言,眼裡射出火氣,他傾身,湊到她冷漠素顏旁,幾近嘲諷的問:「你也嫻熟六藝,溫順柔美,這溫順二字,怕是沒人比得上你了,不如你嫁我好了,你說如何?」

  她身一顫,月白指甲陷入了掌心,張嘴再道:「荼蘼無德無淑,配不上爺,不敢受之,爺有大願,若與白家結親,必定能早日得償所望——」

  砰!他突如其來的蓋上了錦盒,其聲之大,繞樑不絕。

  驚得人,心膽寒,震顫不休。

  「把你的臉抬起來。」他沉聲,命令。

  荼蘼視而不見的看著自己的手,一動不動。

  「抬起來!」他冷聲斥喝。

  她身再一震,只得抬首。

  抬了頭,荼蘼直視著前方,所有管事盡皆低著黑黝黝的腦袋,大夥兒眼觀鼻,鼻觀心,沒人抬眼,無人敢動,活像個個都成了石、化作俑。

  「看著我。」他說。

  深深的吸了口氣,她轉過首,他的眉目,映入眼廉,一雙黑瞳裡儘是因她而起的痛楚。

  那痛,如烈火,焚著她。

  「在你眼中,我鐵子正就這般無用,非得靠著嫁娶結親、攀附權貴,方能成事?」

  她看著他,張嘴,只覺喉緊:「爺是不世英才,自然能成事,但這……是方便之路。」

  方便之路?方便之路?!好一個方便之路!

  他要貪那方便,需等這些時日?

  氣急,幾攻心。

  在那一瞬,他握緊了拳,真恨不得,能伸手掐死她。

  他瞪著她,貼近她的臉,一字一句,聲冷如刀:「我,不貪那方便之路。」

  聲震震,響徹一室。

  她無言,只能沉默。

  「此事,休莫再提!」冷冷丟下這句,他起身拋下她,拂袖而去。

  眾人無語,繼續沉默,然後才一一,緩緩離去。

  二十多位大小管事,漸漸離席,有幾位,曾想上前,卻又不知該和她說什麼,只能無語搖頭轉身而行。

  人走了。

  十個……五個……三個……直到最後廳室裡,除了她,再無一人。

  荼蘼,還端坐在原位,久久。

  第7章(2)

  夜,深深。

  燈油,已將燃盡。

  他拒絕了。

  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該喜,還是該悲。

  他拒絕了,為她嗎?可下回呢?還有多少回呢?他能回掉多少?還要拒絕多少?鐵家就他一個單傳,他要為她絕後嗎?

  心,震震,顫顫,茫茫。

  她曉得會疼,卻不知看著他,竟那麼疼、那麼痛……

  恍惚中,起身熄燈,在深夜裡,漫步於廊間,緩步輕移。

  月在雲端,忽現忽隱。

  暗夜裡,連蟲蛙也靜。

  轉過迴廊,才至自住的小小院落,就見他頎長的身影,在小院暗影間,佇立。

  該是夢,又非夢。

  他該尚有火氣、猶在惱恨,她為人說親。

  怎又會,在這裡?

  惶惶然,停下了腳步,不敢再近。

  但他已發現了她,回轉過身來,月華下,俊臉森然,如鐵石一般。

  她不敢看,不想再瞧他眼底的痛與傷,怕心更疼,不禁踉蹌退了一步。

  見狀,他神色更沉。

  荼蘼不由得垂下臉來,逃避看他。

  然後,聽見他上前,感覺到他靠近,一顆心緊緊揪起,提到了喉邊。

  他行至跟前,長靴深衣在裙邊靜止。

  心跳,如雷鳴。

  她將拳握得更緊、再緊。

  須臾間,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抬起。

  那熱燙的碰觸,教她猛然一震,欲抽,卻不敢,只能看著他,強硬的,一一扳開了她僵冷的指。

  鬆開手,掌心被指尖扎出的血,已凝。

  看著殷紅轉暗的痕跡,她微微發著愣,不知自己,將拳握得這麼緊。

  「你,就這般厭我?如此恨我?」聲,惻惻,慘淡,隱隱傷心。

  她吸氣,卻鎮不住心,震顫不己。

  凝看著掌心的傷,卻不覺疼,痛都在胸中,在心上。

  她再吸氣,淚光卻模糊了他憐惜的大手,她沾血的掌心。

  輕輕的,他伸手,接住了她落下的淚,一滴。

  然後,撫著她的臉,將她小臉輕抬,強迫她看著自己。

  她不想看,不要看,但卻不得不看。

  他的傷、他的痛,都在臉上,都在眼裡,痛也在心。

  「你知我這些年,為何不娶?」他問,聲暗啞,眼淒淒。

  淚,懸在眼睫,幾欲奪眶。

  「荼蘼……」她強忍著淚,看著他,瘖啞吐字:「不知。」

  她閃避了他的視線,這女人看著他,但焦距卻望著他身後的一點。

  那一瞬,他突然瞭解,清楚明白,她說謊,她一直都知曉。

  這個女人,竟當著他的面,睜眼說瞎話。

  那麼疼、那麼痛,還要忍?

  還要忍?!為誰?為刀家?為她吸血的爹娘?為那些不懂她的族人?

  握著她染血的手,捧著她冰冷的臉,他既心疼,又憤恨,既惱怒,又憐惜,百般滋味,複雜情緒,都攻心。

  「我不是東西,不能讓的,你懂不懂?」他低咆。

  「不……」她輕喘著,淚潸然,嘴硬:「不懂。」

  他吸了口氣,眼瞇,更火、更氣,兩手都上了她的臉,強迫她看著自己,忿忿然:「你懂,你知我心,懂我情,還要我另娶——」

  她閉上淚濕的眼,哽咽否認,「我不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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