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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沙沙    


  另外一半時間裡,他卻有身不由己之感。

  很可怕,這表示他那原本絕對自由的心已經開始變質,正一點一點變成他所不熟悉的、不完全屬於他的東西。

  他像站在十字路口,四周儘是快速奔馳的車,只一步,他就可能會踏上不同的路,一分心,就會死無全屍。

  她年紀比他小,卻似乎比他看得清楚。她要走自己的路,他呢?

  「牧總編?」襄依猶豫地看著眼前蹙眉深思的男人,他冷肅起來時週身有種寒氣,讓人不敢隨意打擾,更別說接近了。

  他抬頭舒眉。「我看完報告再找襄知,你去公關部幫他們準備下午的會議。」

  「喔,好的。」襄依趕緊走人,對牧洛亭的崇拜讓她想把這份企劃案做到無可挑剔。

  接下來會議無數,牧洛亭很感激有工作讓他分心,即使再短暫也好。中午時間冬湘宜來問午餐,被他揮手打發。他埋頭工作,直到心緒又開始不寧,看看時間,下午茶時段,他拿了筆電上派克屋去。

  「今天什麼事不順?你不笑就會很冰山,注意一下。」派克端著所謂「只有你才會要、濃成膽汁的苦水」過來。

  牧洛亭笑了,派克和他的咖啡都有讓他放鬆的效果。

  「說!凡事面不改色的你也有愁眉苦臉的時候?」派克坐下來。

  要瞞死黨房凌光很容易,因為他神經大條;要瞞天天看客人臉色的派克就有點難度了。

  「既然你無所不知,那乾脆告訴我答案好了。」

  派克搖頭。這個被他當小弟看到大的男人,頭腦一流又閱世甚深,真要嘴緊,誰也撬不出半個字來,只會被辯到沒氣。但他是關心,所以再接再厲。「既然工作上的事難不倒你,那一定是私事。」

  牧洛亭輕啜咖啡,什麼都沒有加,卻是濃郁香醇,很像某人給他的感覺——無雜質就更顯其深厚豐富。

  「默認的話,我要猜女人。」

  「為什麼?」牧洛亭挑眉。

  「因為你什麼都碰過,就是女人還沒碰。」

  「派克,你說話很難聽,嫂子有沒有跟你說過?」

  「就因為你有嫂子,所以我才是過來人。給你一句忠告,女人不比工作,不是訂一個目標、用最有效的策略就能成功。」

  「你好像認為我對女人一無所知?」牧洛亭給他一記備受侮辱的眼神。「既然是從沒發生過的事,問題一定在你;至於是什麼問題,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同志?」牧洛亭正經八百地問。

  「拜託,你又不會對男人不耐煩。」另一頭有人找,派克走了。

  牧洛亭喝完咖啡。他只對女人不耐煩嗎?他苦笑。大概是所謂帥哥當久了,就像肥肉當久了,對蒼蠅不能不討厭,蒼蠅其實很無辜啊。多給他幾個拋媚眼的同志,他大概也會對同志感冒。

  也不對。如果是同志上門,他大概會很坦然地一笑置之。他對女人是不一樣。他歎息,派克當然沒看錯,現下的他,不就是對某個女孩超級不一樣嗎?

  派克一眼就看出他有異狀,事情真的大條了。

  他放下杯子掏錢,眼角瞟到窗外正要轉角的纖細身影。

  他差點跳起來,急忙按捺住自己,把錢放桌上,不去看派克也不去看窗外,往兩扇門中距那個目標比較遠的走去。

  待兩人都遠離派克屋,他才加快腳步。襄知常來派克屋,雖然那次扮成女裝沒被任何人識破,他還是本能地小心,知道自己很引人注目,不希望為她帶來不必要的眼光,甚至連派克他也暫時不想讓他知道兩人的交集。

  她走得很從容,像是要去熟悉的地方,一如平時的少年打扮,兩手插在口袋裡,背著背包,不是往NOW!辦公室的方向。

  她要去哪裡?他想上前打招呼,又覺得這樣一定會被她打發掉。

  那就只好……跟下去?他什麼時候變成跟蹤狂了?牧洛亭苦笑,雙腳卻照跟不誤。已經按捺了兩天,他捨不得就這樣放人。

  襄知轉進一條小街,過了文具行和小麵店,進了一間類似安親班的地方。

  一般的安親班門口總有一群學生吵嚷笑鬧,家長在旁邊聊天等待,這個安親班卻異常安靜。牧洛亭仔細看門上的招牌,「安心親子中心」。

  進去後並沒有看到襄知的身影,櫃檯的中年婦人微笑抬頭。

  「你好,我來找一位同事。」

  「同事?哪位?」

  「襄知。」

  婦人點頭。「小知剛進去,應該還有時間,要我叫他出來嗎?」

  「不用。沒關係,」他說,「我可以等。」

  婦人皺眉。「小知今晚要帶兩小時,你要等那麼久?」

  他不動聲色。「可以讓我進去打聲招呼嗎?有事情通知她,又不好在手機上說。」

  婦人點頭。「那我還是叫他出來——」

  「她剛到,先等一下好了。」他對婦人微笑,對方臉紅了,他說:「我不知道小知在這裡工作的細節……」

  婦人很熱心地說:「小知非常有心,幾乎天天來,孩子很黏他,把他當大哥哥一樣,也只有他能讓他們跟上進度。今年經費拮据,多虧他志願幫忙,一毛錢都不收。」

  「請問這裡的孩子……」經費拮据的安親班他還沒聽說過。「都有一些特殊狀況。譬如自閉症或亞斯伯格症之類……還有的只是適應問題,父母安排過來的。」

  特殊狀況的孩子。牧洛亭不禁要聯想,難道……襄知也有同樣的狀況?

  一般人很可能會認為襄知的特別是源於某種心理疾病,但他從未這樣想過,只知道她的特別讓他不由自主地一直想她;想要認識她、瞭解她,跟她建立緊密的聯繫。

  如果在醫學診斷之下襄知的確「有病」呢?

  他的第一個想法是,那醫學診斷有問題!

  他對心理疾病並沒有太多瞭解,現在心中充滿問題,想探究的心益發強烈。「我是雜誌編輯,很想瞭解一下這裡的情形,說不定可以做個專訪。我不想打擾小知,可以請你帶我進去看看嗎?」

  婦人眼睛一亮。「請問你是哪一家?」

  牧洛亭說:「NOW!。」

  「哇!真的?」

  在他們給家長翻閱的雜誌架上,NOW!的翻閱率好比流行雜誌,也許是因為裡頭的新知非常有娛樂性,和一般的「嚴肅」雜誌不一樣,她自己也常去搶。

  他遞給她名片,她把它當名人簽名一樣收下來,然後將一個服務鈴放在櫃檯上,對他說:「請跟我來。」

  牧洛亭跟著走過通道來到後邊,幾間小教室,從玻璃窗望進去,可以看郅牆上色彩繽紛的畫。

  最後一間,他看到襄知的背影,她坐在榻榻米上,身邊圍了三個孩子,年紀大約五歲、十歲、十三歲,從她背後看來她並不比他們大多少。四周散放各式彩筆和顏料,四個人起勁地合作畫一幅約一張榻榻米大的帆布畫。

  是在畫什麼呢?他真是好奇得不得了。

  婦人要敲門,他阻住她。「沒關係,他們在忙,我再等一下。」

  「那……我先回前頭去了?」婦人有些猶豫。「沒問題。我不急。」

  婦人走了,牧洛亭靜靜立在門外。他是在等什麼呢?等她感應到他,自動回頭?還是他靠近了反而情怯,不希望驚擾她,也……不希望惹她生氣?

  室裡牆上有一張畫吸引了他的注意;圖中有一座高高的塔,下面是城牆和護城河,塔的頂上站了一個小小的人,彎著腰像往下看,也像是準備跳下去。

  在護城河外,有許多房子和人,非常熱鬧,他們都在做自己的事,誰也沒看向塔上小小的人。

  牧洛亭心中一動。這是一幅很簡單的畫,影像卻十分有力,給人一種……孤寂和不忍的感覺。

  他對心理學沒有多少研究,雜誌做過各式各樣和心理相關的主題,但說不上有特別的瞭解。書到用時方恨少,真是這樣。

  她看起來是很獨立堅強的人,不喜歡和人多打交道,只對姊姊特別保護,現在發現這樣的一面,看她如此熱心幫助孩子,讓他心裡又激盪一分。

  他該走了嗎?她不一定希望他知道她的私人生活——

  來不及了,她忽然回頭看到他。

  他屏息。她眼睛瞇起,他看不清她是喜是怒——傻了!她有什麼好喜的?他是不請自來,像個跟蹤加偷窺狂!

  他燦然一笑,向她招手。她沒有驚動孩子,低頭對他們說了什麼,才慢慢起身走出來,把門關上,示意他離開窗戶。

  她是不要讓孩子有被人窺看的感覺吧?

  他站在牆邊,微笑變得靦腆。「真對不起,剛才忽然看到你,就這樣跟過來——」

  「你不覺得。」

  她是在說他並不覺得對不起。他苦笑。「你若不高興,我當然會覺得對不起。」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跟蹤她?好問題。他自己的感覺不是她的問題,也沒給他這樣的權利,搞不好還犯了什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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