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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南凝    


  柏雲奚接過那壺,卻只是放到一旁,沉聲說道:「我惹怒了爺爺,理當受罰,你還是快些離開,免得到時候被我給連累。」

  他說話時臉上儘是不耐,卻是因為想起方才自己當眾說的那些話而感到渾身不自在,只想明悅芙快些離開。可明悅芙不知道,見到他的樣子,眼中微微一黯,卻很快又被明朗笑意取代,腳步一旋,她走到柏雲奚身旁,跟著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趕快起來!」柏雲奚蹙眉,不明就裡。

  「將軍,芙兒是來請罪的。其實今日該跪在這兒的,是我……是我去求皇上指的婚。皇上本來不欲答應,是他給我軟磨硬纏得沒法子了……

  所以,你另生皇上的氣,也別生老爺子的氣,要怪,就怪我好了,全都是……我的錯。」明悅芙低著頭,那清脆話聲徐緩而平靜,卻震動了他的耳、他的心。

  「……為什麼?」好半晌,他才勉強吐出一個問句,卻不知道自己希望聽見什麼。

  「為了名聲。」明悅芙依然沒有抬頭,只是木木的說道:「我是一個被皇家收養的公主,如今下嫁給有功於國、如今卻傷重難愈的將軍,今後天下的百姓,談的便是皇上仁德,惜才恤才,如此,也算報了先皇撫育我的恩情……而我,既得了一個好名聲……此後又可安度後半生,無需擔心隨時被送去和親,或下嫁給毫不知根底的男人,豈非一舉數得?」

  柏雲奚感到怒氣翻騰,聽她這樣說,便有了一種自己被利用的感覺,原先心中對她還存有的一絲溫和瞬間消失無蹤,冷冷開口道:「為什麼要同我說這些?」

  「將軍,聽說在我入府之前,你便已訂過一門親事。」明悅芙沒有回答,只是突然看向他,依然掛著一臉溫和的笑意,問道。

  他心底微微一驚,不明白她是從何得知此事,可卻不解那絲心虛從何而來,因此只是硬聲道:「是的,我在西南的確曾經訂下一門親事,本來打算著今年便要完婚。」說著,瞪了明悅芙一眼,其意不言而明。

  這個男人,果是耿直……好歹他們現在也算是掛名夫妻,可他卻是這麼直白?

  又或者是對她,他一點也不曾在意過她的感受吧?明悅芙在心裡苦笑自嘲著,面上神色仍是毫無變化,始終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將軍你……是不是很喜歡她?」她看似毫無芥蒂的開口,又問出第二個問題。

  聽見她問的這句話,柏雲奚突然覺得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刺目。他喜不喜歡別人,她既然要問,又為什麼看起來卻是一臉的不在意呢?

  那怒意不知為何更加高張,柏雲奚存心想破壞那張笑容,便回答道:「那姑娘三年前救過我一命,性子與我亦是十分相和……」

  他想到當時帶著禮物上門時,那個不知所措的可愛小姑娘,還有聽見他所說的往事時一臉茫然的迷糊樣,和柳輕依相處十分自在,她是那種不論和誰都可以很快打成一片的女孩兒,讓大夥兒願意同她親近的原因,是她的熱心和迷糊,整個人直率得十分可愛,想著,柏雲奚臉上便不由得現出一種自然的柔和來。

  見到他那帶著懷念和溫柔的神態,明悅芙便覺得一顆心直往下沉,她定了定神,笑著道:「看來將軍的確很喜歡那位姑娘……」

  柏雲奚沒有接話,算是默認了。

  「將軍,你我成親這件事兒,是一個錯誤,芙兒知道將軍……」不喜歡芙兒……她藏去後半句,鼓起勇氣把剩下的話說完:「放心,芙兒……會讓你如願的。」她說完,便再也沒有說話,只是就這樣靜靜跪在他身旁。

  如願……什麼意思?柏雲奚皺起眉,總覺得她方纔的笑容裡似乎並非那麼純粹,那深處,還藏了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緒和想法。

  而他直覺的知道自己不會喜歡。

  第7章(1)

  天氣越來越熱,天空往往湛藍得沒有一片雲,就是有風拂過,仍是帶著一絲暖熱,教人渾身燥得難受。

  可相較於天光的明朗,整個將軍府卻籠罩在一片沉悶中。

  柏行遠見柏雲奚屢勸不聽,氣得乾脆住到了別莊去,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柏蒼剛夫婦倆亦是拿這個兒子無法,又放心不下老人家,因此亦住到了別莊;而柏雲奚連日來更是常常徹夜未歸,明悅芙則是幾乎閉門不出,成天窩在房裡。

  下人們也不敢隨意高聲談笑,見到了只是低低交換了幾句主子們的情形,而後搖頭歎氣。

  他們怎麼也不明白,纖華公主一點兒架子都沒有,對人好得很,一張臉總是笑盈盈的讓人看著便覺舒心,上上下下更是打理得井然有序,這該是祖上燒了多少好香才娶得到的好媳婦呀,可自家的將軍怎麼就是不喜歡公主呢?

  柏府書房內,柏雲奚看著書案上的一件件密函文件,凝神研議著事情,對這府內詭譎的氛圍似乎毫無所感。

  那支射中柏雲奚的毒箭,起了關鍵性的進展;還有近日暗衛採回來的消息……佈局如此多年,總算,近日便要收網,只待一個機會,便能捕住那條滑溜狡詐的大魚……

  這幾日他雖是在家休養,可卻也沒閒著,讓韓衡將他昏睡這段時日以來的諸事做了詳盡的匯整,一件件一樁樁有系統的順理分明。

  那藏在朝中多年的內奸,這回總算露了馬腳。景泓前些日子四處散佈他傷重下治、時日無多的消息,對方果然按捺不住,動作頻頻了。

  先是西關駐軍竟無故退守三十里,引風關只餘一名偏將守城……再來西關到處傳言柏雲奚從此已是廢人,再無法上陣作戰,攪得人心惶惶,軍心大亂。

  只是,這諸多跡象都指向同一個人,一個最讓人不敢置信的人一一溫少陽。

  初時柏雲奚還不敢置信,可證據騙不了人。溫少陽做得雖極隱密,又用了許多棋子混淆視聽,可一旦露了破綻,那一道細口子便能越撕越大,再也無法掩藏。

  想起這件事,柏雲奚只覺心中一陣隱痛。

  初初見面之時,溫少陽只是京城一戶殷實人家的兒子,和他在偶然之下結識,性格極為契合,從此便當在一起唸書習武,長大後更一同投身軍旅,互勉著願盡己之能為國效力;兩人一直以來都以兄弟相稱,閒時亦總在一起飲酒,暢談胸中抱負……可原來,這一切都是作戲!

  溫少陽,只是西狄埋伏在嘉昌的一枚暗棋,布了如此長遠的局……特意與他接近,努力掙到高位上……他甚至還想置他於死地,毫不留情。柏雲奚不會忘記,那箭朝他而來時伴隨的濃烈殺意,是那樣真切而直接。

  甩甩頭,他不再去深想。近日正是緊張的時刻,他不應該花費這麼多心思在旁的事上,縱使情如兄弟……可當溫少陽背反了嘉昌,對這江山造成了威脅,他亦不可能再手下留情……更別提,那人也許自始至終對他便毫無情分可言。

  柏雲奚坐在桌前,拿著公文便欲提筆開始處理,卻依然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他心知這般煩亂的原因,絕不只是因為眼前這件事,同時也為著……她。

  所有的事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對溫少陽張開的網就要收起,皇上總算可以除去多年來的心腹大患。順利的話,甚至還能換來西狄的永不犯境,與北蘇和親之事暫告議成,只待最後挑出人選便可;錦仲逢這兩日亦已官復原職,之前和那薇姑娘的醜聞就像是船過水無痕一般,再無人提,待明年開春,便是他與芳華公主的婚期……

  似乎只有她和他之間,陷入一種難言的僵局。

  他不明白,先前也從未曾想過,他們兩人,竟會走到現在這個局面。

  那日她說的話、她的笑容,看上去真是沒有半分勉強——自己,只是她用來博得好名聲的一個工具;如今目的達成,她便不介意他把輕依給娶回來。也許,這般做,還能再得一個賢良淑德之名,這就是她所說的,讓他如願的意思吧?

  怎麼三年前竟看不出來她會是這樣的女子?自己竟還不時記掛超她,怎麼想,柏雲奚都覺得自己似乎有種被當成傻子耍弄的感覺。

  如今對著她,他怎麼也無法平心靜氣。一想到她下嫁給他的原因,他就覺得好似有根刺鯁在喉頭,不將那刺除去,他便一日不舒服。

  也是因為如此,這幾日他根本不給她好臉色;她似乎也知道他不喜見她,一等爺爺和爹娘去了別莊,便乾脆整日關在房裡,是不出戶。

  他想著,有些氣悶。比起國事,這家事卻委實難以決斷得多。他對明悅芙本是有著歉意,覺著她也是無辜被牽連,誰知她竟說那是她一手造成的?

  柏雲奚握緊筆桿,命令自己別再去想那個用一片赤誠笑容,還有那清亮聲音欺騙他的女子,強迫自己專注於眼前的公文上。卻忽覺睏倦異常,勉強撐著又處理了幾件事,終是覺得支持不住,索性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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