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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長晏 燭雁自然也是逗她的癡哥哥,哪知白岫異常嚴肅地說:「不行!」 她正當玩笑話聽,問道:「為什麼不行?」 「燭雁要嫁最好的。」 她愣了下,好笑道:「漢庭哥算是最好的了?」 白岫低頭又想,半晌才應:「嗯。」 燭雁心裡柔暖,卻一笑置之:「大哥當我是家裡的寶,時家又何嘗不是當漢庭哥如珠如寶,只怕人家還嫌我粗俗,配不上他們未來的狀元郎。」時漢庭自幼讀書,就是為將來趕考應試,若一朝得中,從仕離寒,那時,嫌不嫌棄她,倒真難說得緊。 「燭雁很好。」身邊的人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沒有什麼可讓人嫌。」 她莞爾,靠著白岫肩頭,腳跟在炕沿下輕輕敲著牆,悠悠誇讚:「大哥才是世上最好的,誰都比不上。」後面在心裡補充一下原因,因為最疼她最向著她,自是理所當然「最好」。 不自覺摸摸自己額下眼上:「所以呢……」 白岫一扭頭,已經注意到:「掉了。」 「什麼,已經掉了?」燭雁迅速直起腰,「快,幫我重畫。」 兄長便去灶下揀根幾已燃盡的寸許長的炭枝。燭雁揚起臉頰等著,枝尖在眉處輕輕劃過,柔觸細塗,幾下就完成了。 馬上用手護住寶貝眉形,去照牆上掛著的一面銅鑼,「好麻煩,老是不小心擦掉,如果有什麼法子維持住就好了。」她雖不塗脂抹粉,卻也是個愛美的姑娘,長至如今,不奢綾羅首飾,只求自己天生過於淺淡的眉色能看起來好看一些,畫了眉,人就顯得精神許多。 「沒關係,掉了可以再畫。」 燭雁滿意地對著磨亮的銅鑼照了又照:「大哥,你原來是不是學過畫畫?總能畫得那麼好看。」微彎的,像遠山青黛的輪廓,眉峰稍突,俐落而隱蘊細膩,襯得整個人都神采奕奕起來。 「不知道。」白岫搬轉她肩頭,凝神端詳一陣,指尾略略抿掉眉稍一絲余色,「好了。」 燭雁抓了他的手看,掌心有繭,溫暖有力,比她的手掌長出近半指。這能持弓拿箭的一雙手,穩而靈巧,難怪也能畫出兩彎好眉。 「谷雨後,你就該和爹一同去趕山了,挖不挖到參是小事,可別再因為貂啊狐狸之類的躍到山澗裡,嚇暈了那些老參客,他們的妻兒尋上門來,我們拿什麼賠。」 「好。」 「對了,煙袋呢?山裡蟲蟻多,你不愛聞煙味也忍著些。土煙薰蚊很有效,你不許再把煙袋偷偷掛在爹身上。」 白岫在炕裡摸出兩管煙袋,將精緻小巧的那一管往她腰上拴,燭雁趕快搶過來,塞回炕席縫裡,抿笑:「我在家裡,又不進山,不用戴了。」她也不喜嗆死人的土煙味,自然扔到一邊有多遠躲多遠。 「家裡也有蟲蟻,你又起疹子。」他理所當然地說。 「是天氣干,我身上也干,所以才癢,不是蟲咬的。」解釋了幾回,他就是當她被蟲咬才起疹,夏天還不知從哪裡捉了只燕子關進她屋裡,幫她捕蚊蟲,結果燕子第二天就撞開窗紙逃走了,她沒敢說,怕他堅持再捉一隻回來。 她孩子氣的大哥,偶爾有著讓她無奈且頭痛的固執。 「這樣好了,採參賣了錢,到鎮上幫我配兩服袪疹的藥,泡一泡藥浴,大概能好些。」先哄著他,藥配不配另說,可別再捉了燕兒雀兒關進屋子,更別將煙袋煙鍋子強塞給她。 「明天就可以去鎮上,不用等到採完參,配藥不會很貴。」 「不不,這幾天還好,過些日子再說。」 她自然知道不貴,但冬天洗浴太過不便,能忍癢就忍了,說配藥也是讓他別迫她拴煙袋,大哥卻甚是上心,明兒說不定真要專程去一趟鎮上,阿爹又該念叨她折騰白岫,煩她耳根生繭了。 正說著話,佟老頭回來了,在門外砰砰跺了幾下腳,跺掉棉靰鞡底的雪,呵著手進屋,「又要變天嘍,才晴了一陣子,再下雪,進山就要遭罪了……」看見女兒在照銅鑼,「整天照整天照,一雙眉毛也值得看來看去,又讓阿岫給你畫了是不是?」 燭雁賴得理嘮叨的老爹,「飯還溫在鍋裡,我和大哥吃過了。」 「光知道說,就不能馬上端來?這丫頭不勤快也就算了,還沒點眼色,能有人要真是不易!」佟老頭慶幸閨女總算有了主,不用他再操心,「趕明過了門,在婆家可得機靈點,還好時家是獨苗,要是哥幾個,妯娌間相互比起來……」 燭雁用最快的速度把飯菜端上桌,扔下一句「我和大哥出去了。」隨手拖了白岫一同逃離穿腦魔音。 到了院裡,大黃繞在身前身後兜圈子,絆得人腳底打跌,轟開它,燭雁踱了幾步,又停下。 「去哪裡?」白岫徵詢她意見。 她歎了口氣,方才只想躲開煩人叨念,哪裡想去什麼地方。 初春了,天還是很冷,一會兒就覺得臉頰凍得生疼,白岫溫暖的手伸來,雙掌合攏,將她連耳帶頰一同焐住。燭雁笑著,一時間倒真覺得他有那麼點為人兄長的樣子。 遠遠的,傳來清脆的呼喝聲—— 「時漢庭!時呆子!」 人如其聲,活潑、刁蠻、嬌美的松昆額真家小女兒孔雀又不知在哪逮住了時漢庭,很蠻很火大地正發著脾氣。時漢庭忍耐地悶頭往前走,孔雀小姑娘氣鼓鼓地追上去罵他。雪地裡,錦繡鮮艷的旗裝被風吹動,分外炫目。 滿人女兒多豪邁開朗,孔雀生在富貴家中,更不免嬌橫些,她向來愛找時漢庭的碴,燭雁也是知道的,此刻看到這一幕,仍是不由好笑。 頓覺心情很好,「大哥,我們去看看後山小路的夾子有沒有逮到什麼。」 「好。」聽話的兄長依舊無異議。 第3章(1) 天灰濛濛的,雪片紛紛揚揚從天而降,老林子裡常年不見陽光,本就積雪未消,此刻又重新披上一層素潔裝裹。 寧靜、悄寂,雪落無聲。 青年呆滯地瞪著某處樹根底下,那裡,殘雪半覆新雪,朽葉微露,一切都那麼自然,彷彿從來沒被人動過手腳,也絕未露出丁丁點點的破綻——沒錯,應該是這樣,就是這樣! 可是,為什麼一隻兔子兩隻野雞三隻田鼠從那經過時,都小心翼翼繞了過去,彷彿知道那下面設了陷阱,很聰明地不去碰觸,讓他一次次燃起希望的火花又一次次落入失望深淵。 而且……這什麼鬼天氣啊?都三月末了,居然……居然還下雪? 一片雪花輕輕飄落在鼻尖上,哀怨地向上吹口氣,雪片輕盈而靈巧地翩翩遠去,只餘一絲冰涼隱隱。 他穿得很單薄,是沒料到這春天還能驟冷到下雪的地步。而比寒冷更要命的是飢餓,再捕不到什麼,他大概會去直接啃樹皮。 忽然,他雙眼瞠大,又一隻野兔不知從哪鑽出來,東蹦蹦、西跳跳,聞聞嗅嗅地快接近機關處。 老天保佑……往右、再往前去一點—— 他心裡默默祈禱,緊張而又企盼地眼巴巴盯著。 好,快了、就是那兒!努把力,衝過去…… 「棒槌——」 林子深處一聲歡呼乍起,嚇了他一哆嗦。 有人高聲接道:「什麼貨?」 「四品葉!」 緊接著不知有多少人跟隨呼應,「快當!快當!」 青年欲哭無淚,眼睜睜見野兔受了驚嚇,一躥一跳逃得無影無蹤。 怒從心起,餓了兩天的肚皮迸出最後一點力氣,傷腿一瞬間也不痛了,火氣奔騰上湧直衝雲霄,爆發一記驚人忿喝: 「救——命——啊——」 救命!有沒有人過來?他已經困在老林子裡四天了啊…… ※※※ 燭雁知道,白岫是有些不太高興的,他不高興的時候不吵、不鬧、也不發脾氣,他只是悶悶地不吭聲,和他說什麼,他也不太應,很沒精神的樣子。 「大哥,今年采不上參,明年再去,有什麼值得惱的……」瞥一眼客人,她微微笑,「人家幾次來謝,怎麼可以不理睬。」 「我沒有不理他。」白岫低聲道,慢慢拭著弓弦。弓很小巧,是他做給燭雁的,可以射些小型獵物。 「沒錯,白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採參麼,年年都能去,何況去了也未必採到參……不、我是說,雖然白兄你拎著我下山,害我被拖得傷痕纍纍,也不知撞到石上暈了幾次,但在下仍然感激萬分……」 青年磨了磨牙,嚥下辛酸苦淚,瞄著熱炕頭垂涎萬分。 「拎著?大哥,你不是背他下來的嗎?」 「當然,大多數時候是背,不過中途有段路程,我抱怨令兄背得我不舒服,還不如我自己走。我只是抱怨啊,發發牢騷而已,結果令兄當真扔下我,去追一隻樺鼠子!」盧射陽哀怨控訴,要不是他反應機敏,及時拖住白岫,恐怕會再一次困於深山老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