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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長晏    


  「不要念戲文。」燭雁打斷阿爹的東扯西顧,冷靜道,「他醒了就讓他回去,不要纏著人家,就算救他一命,也犯不上叫別人以為我們賴著不走妄想高攀。」

  「知道了。」佟老頭應得不甘不願。這是他辛辛苦苦養育多年的親閨女麼?這是個十二歲小姑娘該有的反應麼?她應該很驚惶很不知所措,或者有點膽怯又忍不住好奇……總之,撿隻貓回來都比撿個人回來更能引起她關注。

  「他在這,我睡哪裡?」燭雁比沒正事的爹有更實際的考慮。

  「唔……」總不能讓閨女去睡大通鋪,再叫一間房又太奢侈了些,佟老頭的注意力較多地放在床上人身上——這孩子真好,他心裡別提多喜歡了,為啥自己就沒福命有麼個好兒子?

  「丫兒,你將就一下,在這擠擠,就當是咱家炕上睡,行不行?」

  燭雁的視線轉到昏迷者臉上,和他擠一張床啊……蒼白得鬼一樣的男人,半夜裡會不會悄無聲息地死掉?

  ※※※

  夜裡,不知第幾次醒來,伸手摸摸身邊的人,涼涼的,僵直的,像一具屍體。

  不覺害怕,她自來膽子很大,不是嬌怯女孩。

  燭雁慢慢爬起來,爬到床的另一頭,她與那人是相互掉頭而臥的,自己大了,不可以與男子共枕。試探地推推他,半晌,沒有動靜。

  從上午到深夜,這人一直沒醒,他像因浸了太久的水,陷入極深的昏迷中。阿爹抓來湯藥,硬灌了些下去,但仍是不見起色。

  外頭在下雪,屋子裡也映得亮起來,朦朧光線中,可以看清他的臉。很年輕,大概連二十歲也沒有,這樣年輕的人,很快就會死去嗎?

  燭雁探他鼻息,很弱,似有若無,比前半夜情況還要糟。按他脈博,幸好隱隱還有內息在……他是習過武的,才能在水下長時間窒息後仍余有一絲生機。自己功底太淺,幫不上什麼忙,不然輸些真氣給他,也許還可以多撐一陣子。

  正想著,那人本就沒什麼動靜,此刻更是悄然死寂,燭雁心裡卻忽地一跳,再試他鼻端時,果然已無氣息。不及多想,捏住他下巴一連渡了幾口氣進去,立刻披衣下床。

  大通鋪上,佟老頭一碰即醒,迷糊睜眼,見閨女立在炕前,平靜道:「他要死了……」不由激靈清醒,忙鑽出被窩,悔不迭地直奔小間。

  「唉、唉!我早該睡在屋地上守著這孩子,他醒了動了,我也好早知道……」

  燭雁跟在後面默默想,那人醒了動了可能性不大,就算徹夜守著,只怕也是九死一生。

  佟老頭急急將床上人扶起,又是摸脈又是輸真氣,折騰了半頓飯的功夫,擔憂地唉聲歎氣,痛惜這年輕的一條鮮活生命,說不行就不行了……忽然乍想起來:「快,叫泰占,把那棵六品葉拿來!」

  燭雁便又去將泰占喚醒,不消片刻,泰占也匆匆趕進來,將昨日轉了一天也沒捨得賣出的六品葉小心翼翼取出。

  六品葉是人參中的珍品,幾十年難得一見,數月前撞了大運從深山挖回,原打算賣個好價錢,幾乎可用度二十年。但此刻為救一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卻毫不猶豫拿出,哪管只是為吊一吊性命。質樸熱誠的關東人,重情不重財。

  將切得極薄的參片置入少年人口中,只盼能吊得他一脈氣息,佟老頭很虔誠地嚴看死守,沒有動靜也時不時過去瞧上一瞧。燭雁守著燭台在桌邊抱膝而坐,看燭影明明滅滅,像那人要斷不斷的呼吸,游絲一般,不知能否捱到天明。

  ※※※

  第二天,佟老頭欣喜地發現,他撿來的少年人氣息已經平順許多,六品葉功效果然不同尋常,硬是將他從鬼門關邊緣拉了回來,只是依舊昏迷不醒,請來大夫看過,也說不知何時才能清醒。

  於是歸家的行程一延再延,半個月後,佟家善良的老爹得意洋洋地宣佈:這個拾來的孩子從今以後就是他的兒子了!不顧閨女反對,將之安置在自家陳舊的馬車裡,快樂地起程回關東。

  第1章(2)

  ※※※

  一年後。

  冬日夜長晝短,雞叫三遍後,天才濛濛亮,燭雁照舊被阿爹的碎碎念吵醒,翻個身,習以為常地再度朦朦睡去。

  模糊的念叨聲不絕於縷地鑽入耳中——

  「阿岫,你冷不冷?」

  「昨晚睡得好不好,做夢沒?爹沒睡得太死踢著你吧?」

  「喝不喝水,上不上茅房?」

  「早上想吃什麼,一會兒叫丫兒給你做。」

  「明天爹去打狍子給你吃,剝了皮給你做對護膝,天越冷,狍子皮越顯暖和……」

  偏心!對她這個親閨女都沒這樣噓寒問暖過。不經意地想著,漸漸睡深。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響起敲炕沿聲,「梆梆梆」的,讓人生惱。

  「起來起來,當你是滿人家姑娘哪,養尊處優的,這麼晚還不起!」

  燭雁不耐地一睜眼,嚇得佟老頭氣勢全消:「呃,那個……阿岫找你。」

  慢吞吞坐起,攏了攏睡得散亂的長髮,燭雁還貪戀著被窩的溫暖,磨蹭了一陣才從褥底拽出小襖穿上,「他手腳都按摩完了?」

  「嗯。」佟老頭邊往外走邊叮囑,「我去點爐子,你給阿岫梳頭擦臉,不許再睡了啊。」

  燭雁打著呵欠疊起被,一大早的炕猶有餘溫,抱著褥堆又情不自禁瞇眼。阿爹在門口催命似喝了一聲「還睡!」嚇她一跳,皺皺鼻子穿鞋下地,涼氣隨即襲來,趕快趿著鞋子一溜小跑進了東屋。

  東屋炕上躺著一個人,是一年前從陌生人變成家裡一員的年輕男子,他當初從昏迷中醒來,至今不會說不會動,要幫他穿衣吃飯,梳發淨面;要伺候他洗澡方便,教他說話認人……阿爹被折騰得樂在其中,卻牽累不幸生為佟家女兒的她。

  爹請鄰居時老先生為撿來的愛子取名,時老先生大筆一揮寫下「白岫」二字,取白雲出岫之意,喜得爹爹整日阿岫長阿岫短,她這位哥哥無甚反應,她的耳朵倒快要生繭。

  一年的將養也不是絲毫不見起效的,至少他會看人了,也會偶爾發出單音字,最讓佟家阿爹椎胸頓足的是:他說出的第一個詞不是「爹」,而是——「丫兒」。

  燭雁將白岫扶起靠在牆上,他在看自己,像是很高興的樣子。他現在能認得一些人,像爹和她,鄰居泰佔大哥、時老先生及其獨子漢庭哥,因為自己與他朝夕相對,他便很明顯地尤為親近依賴她,每天大早一醒來,就用眼神示意要找她,像只剛脫殼的雞雛。

  褥裡暖乎乎的,燭雁睡意未褪,將被子拉起來覆在他和自己身上,圍得密不透風,趁佟老頭在外頭通爐子生火,偷偷倚著白岫肩頭再打會兒瞌睡。感覺才一合眼的功夫,狡猾的阿爹就在屋外敲窗欞:「還睡還睡?太陽都老高了!」

  好煩……燭雁決定今天再教白岫說兩個字,氣翻她那囉嗦偏心的阿爹。

  ※※※

  「燭——雁——」

  拉起他的手,將指腹抵在自己的唇上,讓他感覺口型變化:「燭——」

  白岫安靜地看著她,眼瞳如初生稚兒一般純淨清澈。

  「雁——」執著他指尖,撫在她咽喉處,讓他感受聲音的震動。

  他微微笑了一下,像是覺得好玩,渴盼地盯著燭雁,希望她再次重複,等待那一剎傳來的有趣觸感。

  「來,你也說:燭——」燭雁把他的手放回他自己咽喉上,拉長音調地教著:「燭——雁——」

  他不肯了,皺著眉,垂下眼,拒絕學習。

  「好吧……」燭雁妥協,重新換位置,「跟我學:雁——」

  白岫全神貫注地觀察她的頸子,完全置她的苦心於不顧,半個音也不發。

  燭雁微惱,戳一下他的頭,嗔斥「真笨!」

  這一句他卻像是聽懂了,受傷地看過來,委屈的眼神讓燭雁禁不住發噱,將笑忍回去,板著臉道:「你想在這白吃白住一輩子不成?早點學會說話走路,我也好放心跟爹進山,再不學,明天就把你扔進山裡喂狼!」

  威脅恐嚇完畢,再教時,他果然乖很多,只是仍不大開口。教了快一整天,他也沒學會,燭雁累得口乾舌燥,有些氣地一點他額:「笨笨笨!」穿鞋下地去給爐灶添柴。

  「燭雁,燭雁,你在不在?」

  有人在院裡喊她,是漢庭哥。

  開門讓他進屋,他猶豫一下才走進來,才十五六歲的少年,已經知道避嫌了。「白大哥在吧?」

  燭雁奇怪地看了眼時漢庭:「他不在家還能在哪裡。」

  他有點尷尬:「那,佟伯打獵還沒回來?」

  燭雁戳破他的拐彎抹角:「你到底是來找誰的?」

  時漢庭語塞,頓了一陣方道:「是我爹讓我來問,你今天怎麼沒過去習字?」

  「啊,我忘了。」燭雁才恍想起來,她多半天陪著白岫,竟誤了去時家學字的時辰,「我在教大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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