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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長晏 ※※※ 簡陋的房間裡,時漢庭剛擱下筆,拿起書細閱。正到深思處,房門砰地被人推開,他不防,立時駭了一跳,惱喝道:「誰?幹什麼!」 「燭雁呢?」 見白岫站在門口,時漢庭更是沒好氣:「你到哪裡找她,沒看見我這兒在讀書?」 「燭雁在不在這裡!」 「我怎知她過來沒有,她平時又不大往書房來。」時漢庭皺眉不耐,「你們要捉迷藏就往別處去,不要擾人清靜。」 白岫站了一陣,默然轉身就走。 時漢庭只得自去關門,不悅暗念:日後要天天照顧這位不通人情世故的舅兄,當真麻煩得很,他癡稚拙鈍,反偏得呵疼愛惜,不必如自己一般,十年寒窗如此辛苦。 無奈之處又難免略帶些輕視不平,輕輕哼一聲:這世上人事,就是如此不公。 ※※※ 「狡猾奸詐,謊話連篇,栽贓嫁禍,圖謀不軌,城府深沉……」 「喂,我只是隨口說一句主謀是你,不用這樣損我吧?」盧射陽大翻白眼,「我還沒有你讚得這麼了不起,講這麼多,炫耀你漢學習得好啊!」 阿齊亞看他一眼,最後一句「厚顏無恥」懶得出口。 「阿岫沒頭蒼蠅似的跑出去找燭雁,萬一因找不到發了癡性……」他歎氣,「難辦啊!」 「融雋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什麼樣子?」盧射陽蹲在階前無聊地拔草,「沒變癡之前?我瞧他那個實心眼,就算不曾經過變故,也精不到哪裡去。」 阿齊亞仰頭望著天空,像在遙遙追憶著什麼。 當年,那個沉靜俊秀的少年,不是現在這樣的。 「那時,我從科爾沁到京城,才不到一年,融雋沒有見過我,我卻知道他。」 因為他辜負的戀人,成了那個滿人少年的妻子。 「融雋年少聰慧,文武皆能,皇上很喜愛他,幾乎視為親子,親自為他指婚,選了……」 胸口一痛,話便說不出來,是他辜負了烏雅的情意,她才決然聽從指婚,願意嫁給連面都沒有見過的融雋。 而他拚命想要挽回,戀人卻仍然乘著紅轎,頭也不回,進入夫家大門。 「聽起來好像很曲折?」盧射陽大感興趣,正想詳細問個清楚,卻見大門口,白岫去而回返,呆呆站在外面發愣。 「阿岫,找到沒有?唉,看來是沒有,我就說……」 他興沖沖過去,到近前時,白岫茫然看了看他,忽然一掌揮出,他猝不及防,半截話卡在喉裡,堪堪一個倒翻向後躍去。 白岫連連緊逼,他傷瘓經年,且長久以來居於山村,絕少與人動手,身形出招都尚顯生澀。但他似是心神激盪,招招形同拚命,竟連盧射陽也吃不消起來,哇哇嚷著叫阿齊亞,「看什麼看,還不過來幫忙!」 阿齊亞只得上前一同招架,他出身蒙古八族,武藝自是從小練就,只是沒想到,有一天居然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境況下與融雋動起手來。 一時人影紛亂,身形交錯勁風鼓獵,白岫出手越來越流暢,盧射陽與阿齊亞不敢與他硬拚,漸漸居於下風。兩人暗道不妙,不約而同想到繼續下去後果難料,少不得要拚上一拚,寧可傷他些。也要制住他。 哪知心念才動,白岫驀然停手,兩人又是不及預料,險些雙雙出掌擊在他身上,急忙向回猛撤,盧射陽簡直想破口大罵:「臭小子,你到底玩什麼花樣?」 卻見他頹喪蹲在地上,千分傷心萬分難過地道: 「我餓了。」 盧射陽與阿齊亞面面相覷,啼笑皆非。 ※※※ 白岫終究跟阿齊亞去了京城,燭雁沒有送他。 那之後,每天仍舊到時家親戚那裡幫忙做些家務,洗洗衣煮煮飯,日復一日,過得平靜而單調。 之所以平靜,是因為知道白岫會回來看她,至少,也會寫封信來。 整整七年,如同血脈親人,就算有一天,她很久以前就預料到的這麼一天,白岫要回自己的家,也會記得她,想念她。 但是,白岫這一去,並沒有回來。 夏天過去了,秋天來了,時漢庭鄉試及第,白岫還沒回來。 佟家老爹從山裡採參歸來,聽說此事,急匆匆趕到省城,心疼得怨天怨地,氣得兩天沒吃飯,一個月沒給燭雁好臉色,白岫也沒回來。 秋天盡了,下雪了,過年了,一封信都沒有。 冬去春又來,柳樹再吐新芽,杏花在濛濛細雨中綻放滿枝芳華,月亮夜裡虧了又圓,燭雁發現自己常常發呆。 大哥仍然沒有回來。 第8章(1) 客棧裡賓客雲集,熱鬧熙攘。已經放榜兩天,前來道賀的人仍絡繹不絕,相互恭喜著,開玩笑討要紅包。小孩子在人群裡鑽來鑽去地打鬧,跑到客棧門外,從沒掃淨的紅紙堆裡挑揀燃盡的鞭炮殘屑。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時漢庭含著笑,與經過道喜的各樣人還禮招呼。抽空叫住忙得滿樓上下跑的小二,「請問小哥,看見佟姑娘了嗎?」 「佟姑娘?早上就出去了吧,時舉人……呃,時進士?唉,趕明得叫您時大人、時老爺了!」小二笑容滿面,「您高中了,我們這小店也跟著沾光啊。」 「過獎,實是貴店寶地,今年三人上榜,明年生意定然更加興隆。」 「承您吉言,您房裡好像又來客人了,小的就不打擾了。」小二眉開眼笑,臨去還伶俐道,「有什麼吩咐,儘管叫小的,小的隨時候著。」 「麻煩了……」 時漢庭笑容微斂,暗責燭雁不懂事。這幾天道賀賓客眾多,她還有心思到外頭亂跑,真是不曉輕重。 走向自己客房,遠遠就見門扉已開,不知又是誰來道賀,被店夥計直接領進他房裡。 才到門口,屋裡人就已熱情邁出來拉他:「來來來,漢庭賢弟,來見見幾位同年!」 「時老弟這麼年輕就及第高中,將來必定大有作為!」 「那是那是,不像我們,鬍子都一大把嘍。」 「這說明您老當益壯、老而彌堅……」 「老而不死是為賊?」 一屋子人朗朗大笑,有人點了下人數:「趙年兄怎麼沒來?」 「他說馬上就過來……」 客房外,已有夥計高聲道:「時公子,又有客到——」 「你看你看,說曹操、曹操到……」 ※※※ 京城的天,總覺沒有家鄉的藍。 也許是因為人太多,很熱鬧,也很嘈雜。吵得心裡頭不靜,說不上來的微微煩燥。 又也許,不是因為人多而煩燥,而是因為…… 唉,她也弄不清楚。 溜到外面躲了一上午清靜,想到回去必然面對時漢庭的不悅神色,她就不愛往回走。這裡多好,有河有樹有鳥,鳥兒啁啾,樹茂葉翠,河麼…… 河裡什麼也沒有。 護城河,這樣平靜,河水汨汨,流淌不息。 再也不會出其不意地,將個活生生的人,送到面前來。 那個寒冬臘月,多冷的天啊,大哥身上只有一件單衣,冰碴嶙嶙,硬得像河底的岩石,摸一下,寒氣直滲到骨子裡…… 彷彿身臨其境,感受到當時的森森冷意,她不由自主打個寒顫,趕快晃了晃頭,拒絕再回想。 看看天,實在不早了,磨蹭再磨蹭,還是該回去了。 慢吞吞踱在街上,左邊小攤看一看,右邊小攤站一站,整條街的小攤子都被她逛遍了,最後總算進了街尾客棧。 「佟姑娘回來了?時進士上午就找您來著。」 小二匆匆擦身而過,好心告知她。 她認命地上樓,走到時漢庭房門口敲了敲門框,才一進門就見他陰沉著臉,真想……轉身就走啊。 「你到哪裡去了?」 果然又是訓斥開頭,她忍耐著,瞟向桌子上的茶壺,走了一上午,嗓子好幹。 接下來十成十是說些:「明明知道這幾天很多人來,不幫忙招呼,還有閒心到外面亂走……」之類,她打算默默聽過就算,辯駁什麼的也不必,唉,她竟連話都不想和他說了。 哪知時漢庭只是盯著她,神色有些奇怪,沉默良久也不出聲,讓她以為今天也許福星高照,說不定免她一番耳根折磨。 正想說「沒事的話,我先回房了」,時漢庭終於開口:「你可知道,今天誰來了?」 燭雁怔了下,「誰來了?」想一想,「我爹麼?」愛熱鬧的阿爹捺不住寂寞溜到京城來了? 「是白大哥。」 「哎?」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聽時漢庭接著冷淡道,「他說要接你去他那裡。」 燭雁腦裡恍了恍:「大哥?」 「你想問他現在怎麼樣,過得好不好是不是?」 「唔……」 「他很好,至少我看是相當不錯。輕裘玉帶,一身貴氣,比起在村裡,天壤之別。」 燭雁瞧著時漢庭,他似是逐漸激動,冷冷哼著,「你說他家裡人來,尋了他回去,他還來幹什麼!接你過去?他嫌這裡簡陋,住不得嗎!他家裡有什麼大富大貴,架子抬得倒高,滿眼裡放不下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