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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藍蓮花    


  不久二哥回來,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

  我終於忍不住問:「究竟出了什麼事?」

  二哥並不望我,只輕描淡寫地說:「不是什麼大事。」

  飯後二哥離開客棧,囑我早些安歇,不必等他回來。明日一早便要啟程回家。

  我答應下來,卻在他們離開後不久,暗自綴上。

  只見二哥整頓人馬後,直赴城外。不久到達一座山寨,寨門有匾,書寫「素空幫」  三字。

  二叔和三叔們竟早已帶領秋飛月渡兩部到達。幾百人馬將山寨重重圍困。

  寨中火光熊熊,刀兵碰撞,似乎正有人在內廝殺。

  二哥並不命人攻入,只是一俟有人逃出即截殺當場。

  肅立良久,三叔忽然問道:「你看誰會最後勝出?」

  二哥安然垂袖:「池家精銳豈是素空幫能敵?必是池落影無疑。」

  「不過也當有不少折損。」

  二哥點點頭。

  我這才明白混戰兩方是素空幫與池落影所率池家精銳。而二哥則於此靜候,坐收漁人之利。

  忽聽二叔道:「丘空言真不濟事,今日酒宴,一劍便被池落影砍去了腦袋。」

  我心中一動,想起昨晚二哥見過的丘幫主。

  已聽二哥緩緩說:「丘空言此人志大才疏,既貪戀前來投靠的池家人馬,又唸唸恐其立心不良。昨晚既然前來見我,便該提防池落影得知,竟然毫無防備。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二叔沉吟:「你見丘空言,不過是故意要令池落影生疑?」

  二哥似乎笑了一笑:

  「  池落影走投無路,本來便擬鳩佔雀巢。這等互有用心的局面,即使無人離間,伙拼也是遲早之事。」

  我心底忽一片寒涼。

  …  …

  三更時分,幫中殺聲漸弱,不久以後趨於沉寂。

  二哥冷冷凝視,一語不發。

  寨門忽然大開,數百力戰倖存的池家人馬沉沉而立,池落影血濕重衣,仗劍走出,直向二哥而來。

  眾人欲上前攔截,二哥卻揮手阻止。

  池落影一直走到二哥身前,忽然一揖到地,朗聲說:

  「在下池落影願率手下三百殘部投入慕容門,從此唯公子之命是從,竭盡駑馬,誓死效命。」

  二哥眉梢一動,卻只淡然說:

  「池門精銳,如何肯投入慕容門下?池總管說笑了。」

  池落影神情鎮靜,侃侃而言:

  「紅蓮山莊既已覆亡,我等便已無主。此身既成自由,又為何不可擇良木而棲?」

  二哥沉思少頃,低聲一笑,

  「池總管真好口才,要在下不動心也難。」

  忽然劍光一閃,血流噴出,池落影的人頭已經落地。

  我幾乎便要出聲驚呼,終於忍住。

  卻見二哥退後一步,手中長劍仍光華如水,藍衣上卻一片深黑,是池落影頸中熱血。

  我在暗中看見他冷冷眼神有如燭照,心中不覺一凜。

  二哥抬頭望著震攝人群,冷冷道:

  「貴莊莊主當世英傑,我雖與其為敵,亦敬慕有加。池落影背主求榮,出言無恥之至,今日便替貴莊主清理門戶。」

  他目光轉動,語氣忽然和緩,款款道:

  「江南慕容較塞北池家一向勢弱,此次如非貴莊莊主奔襲在先,在下又何敢先起紛爭?不過被逼應戰而已。至於紅蓮山莊,乃是貴莊主人自行引爆,此前卻令我等先行撤出。胸襟可佩,頗有恩仇了了之意。」

  「  如今情勢已定,在下也不想多生殺孽。今日之事,爾等力拼而亡亦無補於全局。不如就此遠離江湖風雨,從此平安度日,豈不遠勝生死無常的江湖生涯?」

  說著微一揮手,重圍中讓出一個缺口。有人抬出兩桶酒來,大碗斟出。

  二哥朗聲道:「飲此酒者,即清恩怨。從此與慕容門再非敵對,兩下相安。」

  說罷大步走去,端起一碗一飲而盡,神情肅然:「慕容瀾先干為誓,飲此酒者立即放行,日後決不再追索。」

  ……

  池門眾人面面相視,一時並無人行動。

  二哥卻並不心急,淡然旁觀。

  ……

  很久以後,終於有一人猶豫著離開人群,初時頗為戒備,待見並無異樣,雙手顫抖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爾後頭也不回地飛身離去。池門隊伍忽如洪水潰堤,砂塔崩散,盞茶之間已近煙消雲滅。

  ……

  四野靜謐,星光低垂,重重圍困下,僅餘五六十人卓立不動。

  二哥向他們久久凝望。

  忽然目光一漲,輕輕拂袖,低聲道:「殺了罷。」

  七百人馬一擁而上。

  白刃相接,片刻間生死已判,人潮退回時,那些人已伏屍於野。

  …  …

  二哥神情漠然,命令手下將所有屍首全部抬入素空幫總部,偽作內哄局面,以免引發官府麻煩。

  眾人來往之間,三叔低聲問道:「為何放走那些人?」

  二哥靜靜解釋:「惡戰之後仍能倖存,當是身經百戰的精銳。若一味剿殺,他們背水一戰,我方損耗也必定可觀。不如網開一面,容那些立場不堅之人離去。他們既飲此酒,便已當眾承認貪生懼死。將來便算仇心不死,也已全失立場勇氣,何以為患?」

  忽爾目光一閃,望著面前兩人將池落影的屍體抬走,淡然道:「此人倒的確忠義。假意降我,不過是想最後一搏。」

  三叔詫然。

  二哥即命人止步,上前舉起池落影右手。只見他五指緊扣,指間晶芒閃動,竟是一手毒針。

  三叔凜然退了一步。

  我靜聽他們的對答,看見旁邊一人正自撿起池落影的人頭,那人頭雙眼怒目而視,無盡悲絕。

  我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二哥忽然回頭,望向我藏身之處。冷冷星光映亮他清秀臉孔,不知為何我竟不敢向他直視。

  「阿湄,是你麼?」

  我默默走出。

  二哥慢慢離開人群。我默默跟上他。

  「看見剛才那些,你很吃驚?」  二哥終於站定,背對著我說。

  「不…  …我只是傷心。」

  我只是傷心,當我看見從前的二哥正被他自己毫不留情地分分殺死。

  他輕輕應了一聲。

  山風陣陣,送來草木焦糊的味道與若有若無的血腥。他久久沒有說話。

  再開口時,他說:「會習慣的,無論你我。」

  終於使我落淚的是他漠然無波的語氣。

  ……

  數日後我們終於重回江南。

  四處碧意盎然,鶯飛日暖,已是仲夏時分。

  我記起去年秋天的遠嫁,走到這裡,亦見同樣動人的秋色韶光。彷彿無論人事怎生凋零,江南卻可以永遠物華苒苒。

  密窟中隱藏的家人剛剛回府。府中多日無人居住,灰塵狼藉,三日清掃方初復舊觀。

  六月二十,  是重聚後第一次家宴。

  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我永遠無法忘記,很多年後每當我想起,我仍會不寒而慄。

  那一晚的家宴氣氛低沉。

  在密窟中隱藏多日不見日光,人人臉色青白,燭火映照下更見陰鬱。

  並沒有人對池家滅門的消息感到興奮,眾人只是沉默吃喝,唯一的聲音只是杯箸交錯。

  老夫人坐在首位,她的身邊是二哥和大夫人。她並不常常舉筷,只是怔怔看著廳中埋頭不語的人們。

  半年不見,她的老態竟已明顯了許多。

  宴至中旬,她忽然轉過頭,大聲問二哥:

  「你爹上次沒死,那麼你大哥他們呢?」

  眾人都有些吃驚,抬頭看她,見她眼神迷茫,頭臉輕顫。

  二哥輕輕搖了搖頭。

  老夫人還要再問,大夫人卻從旁道:「娘,瀾兒這次立了大功,便該好好地慰勞他,從前那些事不提也罷。」  說著竟倒了兩杯酒,起身走到二哥身邊遞上一杯:「瀾兒,我敬你。」

  二哥站起雙手接過,看一眼大夫人,恭然說聲:「多謝。」  將酒杯舉到唇邊。

  忽聽一個激動的聲音大聲道:「不要喝!」

  我轉頭望去,見四姐姐慕容泠已經站了起來,臉色慘白,渾身抖動。

  二哥的手一震,沒有作聲,緩緩放下酒杯。

  大夫人冷笑:「泠兒,怎麼了?

  四姐姐朝大夫人走過去,拉住她的袖子,低聲說:「娘,你累了,我們不要喝酒,這便回去吧。」

  大夫人冷冷看了她很久,像是不認識她一般,忽然掙袖甩開她,冷冷道:「我自己回去!」

  她步履僵硬地經過二哥身邊,慢慢走到門口。卻在將出門時忽然回頭,尖叫一聲:「慕容瀾!」

  二哥一震抬頭。

  大夫人冷冷微笑,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微微一動,機簧輕響,  無數泛著綠光的銀芒自她袖中激射而出……

  一片驚呼。

  我猛然轉臉去看二哥,卻萬分心驚地發現他竟未稍有移動。電光石火間我明白,二哥如要閃避,他身後的老夫人必被射中。

  一時我覺得時間都似已凝滯不流,在令我窒息的沉寂中我看見二哥緩緩一笑,神情仿若有憾,卻又似明知世事不過如此。

  我不由閉上雙眼。

  ……

  一聲淒厲慘叫令我睜開眼來。

  我發現二哥竟然並未被射中,他低著頭,臂中挽著四姐姐。

  四姐姐前胸的衣服已成一片幽碧。

  她竟替二哥擋下了所有毒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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