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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藍蓮花 四壁點起火把,但我知道光明不會漏進石室之中。 我帶慕容湄划船蕩過湖水,故意與她談了很多慕容家的事情。我知道慕容寧一定在石室內傾聽,因為我甚至聽見她不由自主發出的歎息。 「你聽到什麼嗎?」 慕容湄一凜,四面張望。 「沒有。」 我說。 她沉默,忽爾自嘲地一笑:「我還以為,會是寧姑姑的鬼魂。」 我心中一驚,打量著她。 而她的目光卻格外純淨坦誠:「 我不是故意提及。雖然我也聽信過那些傳言,現在卻不再相信。」 「為什麼?」 她凝神看我,靜靜說道:「因為你很愛她。」 我心中一窒,卻只漠然發笑:「你知道些什麼?當年的事,是確是我逼她的。」 她轉開了臉,亦轉開了話題。卻在離去時以一種洞悉一切的堅定輕聲道: 「若不愛她,你又何必為她自責傷心?」 那晚將慕容湄送走後,我去看慕容寧。 我傾聽她的呼吸,知道她一夜無眠。 她依然一言不發。 我想她或許永遠都不會開口,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然而今天她終於對我開口,當我告訴她我已決定攻打慕容門。 她終於肯開口說話,也許是因為她發覺現在可以毫無顧忌地去死,而我再沒什麼可以拿來威脅。 「七年已經很長,」 我緩緩說, 「多謝你,肯多活這七年。」 她沉默著。 我摸到身後的石扭,石門無聲地滑開。 一腳已踏出門外,忽然我站住,回頭。 我從未如此刻一般希望這裡可以有一線光明,讓我可以最後看一眼她。在黑暗中,我徒勞地凝望她的方向。 下一刻在悉娑聲響裡乍然亮起的微光令我幾疑身在夢中。 … … 忽然間我可以看清她坐在椅中的側影。 還有,她穿著青裙。 她手上的一方手帕裡,托著一粒小小的夜明珠。 她終於讓我看見她,在漫長的七年以後。 一瞬間彷彿天荒地老都已橫陳眼前,我淚如雨下。 … … 輕輕退後一步,石門在我面前緩緩合上。 我看見石屋中的光華慢慢軋扁,終於消失了最後一線。 冰冷的黑暗一擁而上,潮水般將我霎那吞噬。 第七章 滅門 慕容瀾 烏雲疊聚,如要壓毀重樓,天色宛如潑墨。 我獨立萬象閣扶欄西望,風雲盈袖,暴雨只在眉睫之間。 四月十一。 … … 雷聲轟然大作,我甫入書房, 雨柱已激上石階。開門時的狂風將燈火捲得猛烈一斜,幾乎熄滅,三叔忙以衣袖護住。 我關上房門,將驚風驟雨關於門外。 「可是出發的時辰?」 二叔抬頭問我。 「再等一刻。」 我在案前緩緩坐下。 這一刻鐘極其漫長,久久無人說話。 我凝望桌上白銅沙漏,旁邊香爐裊裊白煙。沉水香加松雪香最能安神定性,然而我聽見二叔三叔依然氣息浮躁。也許到如今一步,已無人可以泰然處之。 今夜所有家人將趁大雨潛出慕容府,進入西山密窟。整個過程不可有絲毫洩露,否則便會功虧一簣,萬事皆休。 …… 白沙緩緩漏下最後一粒。 時刻已到。 二叔霍然起身,低聲道:「我去傳令秋飛,月渡兩組。」 三叔亦起身,他是去點齊第一批離府之人。 我默默點頭。 房門打開,剎那一漲的風雨喧囂。 我凝視著二叔三叔離去的背影,知道慕容家籌謀幾十年的計劃終將於今夜啟動。 人事已盡,從今而後,成敗生死勝負存亡,唯有視之天意。 亥時二刻,月渡秋飛兩組已在方圓十里內巡查結束。 半個時辰之內,四輛馬車輾轉進入博山弄丁宅,第一批家人應該已由那裡枯井下去,入密道,直赴西山密窟。 我遠遠綴於車後,暗中巡查。雷雨聲掩去轔轔車馬動靜。一切極其正常,暴雨深夜,城中並無人跡。 二叔開始護送第二批家人。 一切順利。 他們平安進入丁宅時,更鼓悠長貫穿街巷,子時方至。 最後一批只是一輛馬車,車中坐著老夫人,大夫人,我唯一僅剩的幼弟慕容淪,和他的母親四夫人。 這輛車由我親自護送。 我們所走路線與先前不同,車入東平巷方宅,穿牆而至博弈小街甲居,再由後門以三乘小轎抬出入林記繡館。 繡館夾壁內密道直通密窟。 一切毫無差錯,直至我們在林記繡館前停下。 雨聲嘈雜之中,我分明聽見身後七丈左右一聲響動並非尋常。 我心頭一震,猛然倒掠,退過巷口。 剎那間一股腥氣破雨而來,我拔身躍起,險險避過一片喂毒暗器。然而四道風聲已由右面巷中急電般逸出,擦身而過。眨眼已分撲四面,追之不及。 閃電忽來,直裂長空。四道人影已踞我丈餘。 我長劍出鞘,凝神貫力,猛然翻手擲出。劍華如白虹凜冽,乘風御電而去,在空中圓弧輕轉,抹過四人脊背。 電光寂滅。 四聲慘呼似已連成一線,沉重的倒地之聲。 長劍挾風兜回,微微嘯鳴,重入我手中。我接下,長舒出一口氣來。 此時才有人奔至我身邊。我命他們處理屍首,徹底搜尋。 林記繡館大門虛掩,小轎已抬入門內。我正待進門,忽聽身邊一聲冷笑。 大夫人仍未進去,冒雨站在階前。黑暗中她的目光如噬人幽火,無限凌厲怨毒,我心頭猛然一跳。 她咬牙切齒:「就是這把劍麼?你是不是用這把劍殺了源兒?」 霹靂狂雷就在此時轟然炸響。 我不由自主地低頭看我的劍,看它隱沒在暗夜裡的寒光。我的手在劇烈發抖,無法控制。 我咬緊嘴唇,一言不發。 大夫人卻已近失常,她忽然張牙舞爪地向我撲來:「你為什麼不敢承認?你為什麼不敢?」 我退後一步,門內已及時衝出兩人將她制住。老夫人的聲音冷冷傳來:「湘蕪,這是什麼時候,容得你如此胡鬧?」 大夫人在掙扎中被拖入館內。 我默然無語,聽見老夫人不辨喜怒的聲音穿過雨聲而來:「瀾兒,一門生死榮辱,此刻都著落在你身上… …希望咱們並沒有看錯。」 我心中一凜,沉聲答道:「祖母放心。」 門內再無言語,大門緩緩合上。 忽然我身邊只剩下滂沱大雨,漫漫長街延展無盡。無邊黑夜彷彿要將我壓進深深土層,又或者要將我寸寸搾碎。 這時我覺得冷,萬分孤獨。 我記起那一夜,郁山風雨如狂,當我從大哥的身上拔出我的劍,電破長空。就在那一刻,在血污的劍刃裡我照見自己… …我看見自己已再無退路。此身非我有,至死方休。 緩緩將劍還入劍鞘,我轉身離開。 大雨姑蘇。 今夜一別。 落梅山。 本部精銳五百人鴉雀無聲地相候。 我帶領他們連夜疾行至松江境內,天將破曉,我們全數進入秘密營地。接獲快馬傳書,森木部兩百人馬已喬裝分散,自杭州陸續啟程。 四月十三,松江車馬總行浩浩蕩蕩駛出二十輛大車,車中裝滿南貨箱籠,俱貼有遼北寶盛行字樣,車中自然別有乾坤。次日,松江福盛鏢局大舉啟鏢,鏢師百人護送春季貢緞繡品十餘船沿運河趕赴北國京師。 五百人中如此已去三百。 餘下諸人兩三人一組,喬裝改扮,取道水陸兩途,各自出發。 五月初十,我已抵達呼音山麓。 人馬陸續抵達,距五月十三的最後期限仍有三天。 … … 當夜我離開營帳,深入呼音山中。根據他信上指引,我順利找到了阿湄所居的山洞。 在那個山洞外,我看見一座醒目孤墳。墳前立有一塊圓石,石上淺淺一行刻字,令我一陣迷茫。 我記起少年時在後園中相遇的男子…那時簫聲…他眉間的憂色寂靜溫華。他吹過的曲子我還不曾忘記,他說話時廖落自傷的神情宛在我眼前。 那是離別的曲子,他曾說過,我和一個人生離死別的曲子。 … … 我慢慢取出懷中的簫,在他墳前輕奏一曲。 簫聲淒寂悠揚,晚風使人惆悵。我忽然發覺有些人有些事,只是一瞥之間,已足以使人一生不可相忘。 … … 我看見容顏憔悴的阿湄走出了山洞。她在我的簫聲中潸然淚下。 「二哥!」 在我吹完那曲子時,她低聲叫我。 她慢慢朝我走來,問我:「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不知道要怎樣向她解釋。 然而她也並未追問。 她的神色迷茫無主,仿如仍當這相逢是在夢中。 「叔叔臨死時也吹了這只曲子。」 她說,聲音黯然。 我知道這些天來她已獨自一人飽受煎熬,此刻要的只是傾訴。雖然那些事我已大多知道,我卻仍靜靜聽著。 「那天夜裡,叔叔終於醒了過來,燒也退了,我很是高興。我餵他喝水,同他說話,他卻不怎麼出聲,只默默聽著,偶爾微笑。那時候關大哥在內洞裡睡覺,他照顧了叔叔好幾天,實在累得不能不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