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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綠荷子 如今,同樣的一雙眼睛裡,滿是滄桑。 「還記得我是誰嗎?」刺耳的嗓音平靜的說。 那陌生的聲音讓澹容驚訝的站起來。「表姐……你的嗓子怎麼了?還有你的臉……怎麼變成這樣?」 她的臉色驚得煞白。溫柔嫻靜的華英表姐,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呵,連你也差點認不出來了?」華英摸著自己凹凸不平的面孔,淒涼的一笑。 最初的震驚過去,十幾年來的親近感浮上了心頭。 澹容拉住她的手。「你不是被關在閔領嗎?我沒有聽到赦免王族的消息。」事實上,她曾經提過一次赦免家人的提議,但她的王當場拒絕了。 「澹氏王族仍然存在,這個事實本身就是極大的風險,我可以承諾不殺他們,但除此之外,我不能再讓步。」李承安毫不客氣的回絕她。 因此,按照常理,華英是絕不可能出現在王都的。 「表姐,你……是私自逃出來的?」 華英笑了,那笑容卻是冰冷的。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後退一步。「你會向他告發我?」 澹容交握著自己的雙手,咬住了下唇。「你是我的表姐,最親近的朋友。」 而且你的手是乾淨的。 對人溫和的你,比我更乾淨,更應當好好的活下去。 澹容飛快的掃視周圍。很好,附近沒有人。 她重新把黑色的斗篷披上華英的身體,遮住了她的面孔。 「表姐,我帶你離開這裡。」 華英的臉上浮現出熟悉的溫柔神色,輕輕摸了摸她的長髮。「這才像我們血脈相連的王族,我最親愛的表妹。」 她的話裡似乎隱含著什麼。 澹容抬起了頭。 華英的聲音雖然平靜,卻帶著露骨的輕蔑和不屑,「但是表妹,不要忘記我們是王族,是尊貴血脈的後代,為什麼反而要躲避那些下賤的東西呢?」 澹容吃驚的望著她。 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種熟悉的論調了。 那是以往宮廷政論中,貴族大臣們閒聊的時候經常掛在嘴邊的語氣。 總是微笑著聆聽的表姐,原來,她的心裡也是這樣想的。 澹容咬住了下唇。 「表姐,這個國家已經不是過去的胤國了,既然你已經逃了出來,為什麼不設法接出舅父,和他兩個人離開王都,到遠遠的鄉下去,找個人少的地方隱居——」 「父親死了。」 「什麼?!」 華英冷冷的重複,「父親死了。」她盯著澹容的眼睛,「就在上個月,被你的丈夫下令處死了!」 澹容的心猛然一沉。 她想起來了,上個月的月底,王都挫敗了一起叛亂事件,為首的頭領據說是幾名流亡貴族,後來全部被判定了絞刑。 難道那次叛亂,就是舅父領導的? 啊,對了。 她大腦中閃電般的回想起閔領時的一幕場景。 那時候她還是階下囚,被帶到了一個石室中,透過開在牆壁上的暗孔,她親眼見到她的舅父前來和李承安商談,用種種價碼,換取李承安放走他的承諾。 野心勃勃的舅父,在那個時候就想要反叛了吧。 所以不惜代價,用珍貴的玉器和寶物賄賂李承安,甚至還包括她。 她至今還記得自己親耳聽到舅父用暖昧的口氣,提起「讓人變得聽話的藥」的當時,那種被親人背叛的撕裂之痛。 「表姐。」澹容困難的尋找著措辭,「舅父去世的消息,我很難過,我可以幫忙尋找一處安全的地點,你暫時住在那裡,過一段時間之後,想辦法離開王都……」 「不,如果只是要尋求安全的話,我早就離開這裡了。」 華英的嘴角微微揚起,笑得有些諷刺,「我的表妹,看到我偽裝成園丁,潛伏在王宮裡,難道你沒有想到什麼嗎?」 澹容的心裡劇烈的震動了一下。 她不願去想,可是已經隱約的猜到了。 注視著華英灼熱的視線,她忽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你剛剛不是問我的聲音、我的臉怎麼了嗎?」華英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後花園裡顯得格外刺耳,「他知道我的臉、認得我的聲音,所以我吞了碳,把聲音弄啞了,然後用火……燒了這張臉。」 澹容倒抽一口冷氣。 她不知道,向來溫柔的表姐,竟然會有如此刻骨的仇恨。 「你吃驚什麼?你在為我痛苦?呵,我們的王國都成了這個樣子,我們王族丟盡了臉面,被那些下賤的東西踏在地上,讓所有的人嗤笑,我一個人的痛苦又算什麼?我弄啞了聲音、燒壞了臉,就是不要讓他認出我來,我要殺了他——那個奪取了一切的男人,為我的父親、我的王族復仇!」 空氣中迴盪著華英激動而高昂起來的聲音。 澹容默默的注視著她。 如果此刻殺了那個男人,剛剛穩定的國家又會陷人一片混亂吧。 不知多少人將死去,不知多少鮮血又將流淌在胤國的土地上。 這些,表姐是不會在乎的吧。 為了復仇,為了王族的尊嚴,她可以將自己毀成這樣,又有什麼事會讓她在乎呢? 明明是相處了十幾年最親密的親人,但這樣的華英,讓她忽然覺得很陌生。 而且可怕。 「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露出這種表情?我的表妹,難道你的身體被那個男人玷污了,就連心也同樣被玷污了嗎?」 華英的聲音嚴厲起來。 臉上凹凸的疤痕微微扭曲著,在夕陽的照耀下更加可怖了。 受傷的感覺從心底湧出來,冰冷的感覺爬過了背脊。 澹容發現自己的嗓音是微微顫抖著的。 「表姐,你就是這麼看我的嗎?」 「是的。」 華英憐憫而高傲的看著她,「我潛進王宮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想問你,為什麼你沒有死?為什麼離那個低賤的奴隸玷污了你的身體?我給你的那把匕首呢?」 「表姐……」血色從澹容的臉上完全褪去了。 她的手指緊緊握在一起,指甲刺進了皮膚,但這種輕微的痛,又怎麼比得上心裡絞痛的感覺? 她童年最好的玩伴,最親密的朋友,竟然當著她的面質問,「為什麼你沒有死……」 她甚至無法呼吸。 「我早就該知道了,下午看到你和他在一起親熱的樣子,更讓我確認了。」華英不帶表情的打量著她,「你愛上他了吧,這麼多年來,你和你的貼身奴隸之間的關係實在太親密了,很多僕人私下傳著不名譽的謠言,但我本來以為你至少會擁有一點身為貴族的自覺的。」 華英垂下眼,不再看她。「竟然愛上自己的奴隸,愛上殺害你親人的劊子手,你是王族的恥辱,澹容。」 「不!我沒有!」澹容反射性的大喊,「我沒有愛上他!」 我沒有愛上那個可惡的男人。 是他強迫把我帶來王都,是他強迫我做他的王后,一直一直都是他強迫我! 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算了。」華英輕輕歎了口氣,打斷了她狂亂的思緒。「你是最小的,我不怪你。」她拉起了澹容的手,近距離的凝視著她。「但是這次,為了王族的榮譽,為了挽救我們被踩在腳底的尊嚴,你一定要支援我。」 多麼熟悉的溫柔眼光。 多麼久違的親人氣息。 澹容被蠱惑般的緊緊回握住表姐的手,好似害怕下個瞬間,這份溫暖就會離她而去。 華英笑了。 「你也聽到了他剛才說的話吧?三份的卡炳草籽,配上一份的兔苕絲草,再配上馬鈴薯苗芽根,就是能讓成年人麻痺致死的毒藥。我聽說麻痺致死的人,即使屍檢也查驗不出任何症狀!呵,多麼好的提議,就讓李承安在麻痺中動彈不得的死去吧。」 澹容的臉上露出了掙扎的表情。 她恨他。 她應該恨他,不是嗎? 但為什麼聽到刺殺那個男人的計劃,心裡沒有任何高興的感覺呢? 殺了他又能怎麼樣? 重新恢復奴隸制度,召集所有的流亡貴族回來,繼續歌舞昇平的生活? 一年之前,這種想法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現在…… 澹容想起了議政大廳裡一道道血淚的上訴文書,廣場上民眾門強烈的憤怒,想起了李承安胸膛上那道淡淡的白色鞭痕…… 她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 眼前是華英期盼的眼睛。 她知道表姐想要什麼,可是「我幫你」三個字,她說不出口。 手,緩緩的鬆開了。 澹容轉過身,背對著華英,不去看她的眼睛。 「表姐,今夜陽光最暗淡的時刻,我用馬車送你離開王都。」她的聲音在空氣中飄散,「這是我唯一可以幫你的了。」 身後沉默了很久很久。 「真是可惜。」華英幽幽的說,「我本來想給你機會,讓你洗刷掉身上的恥辱的,你這個背叛者。」 澹容的肩頭忽然一痛,銳利的刀鋒劃破了她的皮膚。 她本能的往前衝出兩步,伸手去按刺痛的傷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