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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惜之    


  「湛平哥。」向前,奔進他懷裡,她是他的安慰,他又何嘗不是她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好好照顧羽晴。」

  「告訴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你們的幸福在彈指間翻臉,為什麼我等不到我的小侄子,等不到你們愛情的春天?」

  她瞭解,問出這樣的問題,身後的男子肯定要大大生氣,但她管不了,她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知道。

  「湛平哥,請你想想清楚,為什麼會出車禍?肇事人呢?姊姊坐在什麼位置,為什麼姊姊會死?會不會你的法語不通,也許姊姊並沒有死,她留在法國哪一家醫院裡,沒跟你回來?」

  她提出一大堆問題,把湛鑫要求她「不准加重湛平情緒負擔」這回事,拋諸腦外。

  湛平被她的話問住了,歪著頭,拚命回憶起當時狀況,思緒流過腦海,疼痛佔滿整顆腦袋,痛……他痛得齜牙咧嘴,雙手捧住頭殼,死命掐住。

  「夠了,不要想,什麼都不許想。」用力拉開湛平雙手,湛鑫狠瞪羽沛一眼。

  該死的女人,他警告過她,不准提及辛羽晴,不准擴大湛平的傷口,她幾時把他的話聽進去?她何止是擴大傷口?她根本是拿剪子,凌虐起湛平未結痂的心。

  「有車子尾隨我們的計程車……」湛平喃喃自語。

  「然後呢?」羽沛急問。

  「我說夠了。」湛鑫大吼一聲。

  用力,湛鑫把羽沛從床邊推開,一個踉蹌,她幾要摔倒,在她穩住身子的同時,湛平的聲音再度傳出。

  「羽晴說純粹湊巧,奶奶派來的人不會從台灣一路跟蹤到法國。但我不放心,拚命、拚命催促計程車司機開快一點,車子過了和平廣場……各地的觀光客很多,他們緩步慢行,在廣場上尋找陳年舊事……我要司機繞路……我們到了香榭里居……

  路又大又平,我頻頻回頭看,看藍色車子有沒有跟在後面,羽晴半點都不緊張,還打開窗戶向外探,她說造型像皮包的LV大樓好漂亮……

  天!藍色車子又追上來了,我又催又催,把皮夾裡的錢全塞給司機,要他在最快的時間內擺脫它……我們撞車了,怎麼撞的?不記得了,我只記得羽晴流好多血,她抓住我的手,告訴我,照顧羽沛……

  統統是我的錯……我不要催司機就好了,最多被奶奶抓回來,最多我們分開幾個月,我終能想到辦法再和羽晴見面,都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羽晴想多看幾眼LV大樓啊,我在著急什麼呢……路邊賣的櫻桃又紅又漂亮,我為什麼不下車買幾袋呢?左岸咖啡飄香……」他自顧自敘述,羽沛和湛鑫聽在耳裡,各有不同解讀。

  奶奶派人追蹤他們?不對!奶奶答應過自己,讓他們獨處一段,時間一久,或者湛平會瞭解,愛情不過是年少輕狂的玩意,經歷過便不足為奇。

  湛鑫蹙眉,不確定自己該不該相信小弟的囈語。

  「你應該停下來的,姊姊好喜歡吃櫻桃,可是櫻桃好貴哦,我們哪裡買得起……姊姊說過,到法國要拿櫻桃當三餐,從早吃到晚。」

  羽沛不怕死,走到床邊,拉住湛平哥的手,說話。

  他該阻止他們繼續討論辛羽晴,但湛平嘴角勾起的笑容讓他心一震,這會兒,他又有了情緒,不再是具只會呼吸的屍體。

  「我知道啊,羽晴說過,我還計畫著,要帶她到果園裡采櫻桃,滿足她對櫻桃的所有想像。」

  腦海間,他的羽晴包著頭巾,站在梯子上,攀著櫻桃樹對他微笑。

  「有人說櫻桃很酸,也有人說櫻桃很甜,每個人嘗進嘴裡各有不同解讀。不過姊姊篤定說,櫻桃的味道像愛情,淺嘗不能滿足,我問她怎麼知道,她說等我長大,碰到心愛的男子,便能理解她的話。湛平哥……姊姊說過一百次了,她說,愛上你是她人生裡最滿足的部分。」

  「她真的這麼說?」

  「嗯,她說這輩子不能滿足她,她要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都跟在你身旁,就算你嘲笑她是跟屁蟲也無妨。」她記得姊姊說這些話時候的表情,記得她臉龐散發出的光芒,耀人心眼。

  「妳相信人有下輩子、下下輩子?」

  「當然有,姊姊說,人一生該吃多少苦,生死簿上早有明文記載,等你把該吃的苦全吞了,人生自是從頭來過,重入輪迴,再世為人。這輩子的情、下輩子延續,我們早早說好下輩子再當姊妹,下輩子再尋到父母親重為一家人。」

  「所以我留下,是為了吃我尚未吃盡的苦頭?」湛平問。

  「是,不畏苦難,勇敢活下來,把自己的份兒吃完,就可以從頭開始。」

  同樣的話,羽沛說服著湛平也說服自己,說服他,世界有另一個空間,在那裡,心愛的人兒正耐心等待,等待愛情從頭再來。

  湛鑫冷笑,多不科學的說法,真難相信,二十一世紀的今日,還有人延用老奶奶那代的觀念說服大家。

  不過,他再鄙夷都無法否定,羽沛的說詞的確打動了湛平的心,他皺起的眉頭平順了,嘴角的焦慮釋放了,似有似無的笑意染上臉龐。

  「湛平哥,幫幫忙好嗎?」羽沛在他懷間說。

  「什麼忙?」

  「你快點好起來,等你好了,我們買很多櫻桃和玫瑰花去看大姊,她一定迫不及待想嘗嘗櫻桃的滋味。」她同湛平立下約定。

  「好,我們買櫻桃、看羽晴。」

  點頭,他同意,湛鑫扶他躺下。

  這一覺湛平整整睡了十二個鐘頭,湛鑫幾乎想狂叫了,從法國回台灣,不管醫生用什麼辦法,都沒辦法叫他合上雙眼,羽沛居然有本事讓他睡著,他是對的,這著棋危險卻也解了他的圍。

  然,胸口的不暢還在,從她奔進湛平懷間開始,他就「非常」不愉快,然後他們執手、他們相談甚歡,她神奇地讓湛平入睡……這不都是他想要的?那麼哽在喉間的不愉快是什麼?他不懂自己,不懂起伏無序的情緒。

  第二章

  這天晚上,辛羽沛走入關家大門。

  偌大宅子卻感覺陰森,黑色石材地板,黑色真皮沙發,冰冷的花崗石牆壁教人不自覺發寒,連管家的表情面容都冷漠得讓人難以忍受,羽沛有股衝動,想逃開這裡。

  然而,湛鑫走在身前的寬大背影留住了她。

  他是她的安全感。不懂得為什麼,他分明對她很壞,他分明強勢霸道且敵意得毫無道理,但他居然成了她的安全感。

  很怪嗎?沒錯,很怪,從她坐上他的車子那刻起,她就隱隱約約知道,他是她的依賴。

  加快腳步,走近他,近到……她能感受他的體溫,藉著他的溫度,為她驅走環境帶來的壓迫。

  「她是誰?」

  在羽沛右腳隨湛鑫踩上樓梯同時,蒼老而冷淡的聲音阻止她的動作。

  抬高頭,她看見一個尊貴的老奶奶,她滿臉的嫌惡鄙夷,彷彿羽沛是搖尾乞憐的落水狗。

  是她嗎?是她處處阻撓姊姊和湛平哥的愛情,是她重視門第,認定姊姊的品德比不上名媛千金?輕搖頭,未語,她的不苟同已攀上臉頰。

  老人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怎看不透羽沛的不認同?未交手,她先將她打入非我族類。

  湛鑫沒停止腳步,繼續往上走。

  此刻,是否繼續跟從?羽沛猶豫。

  她可以走到老奶奶面前,正式與老人交鋒,然後下場未料,或者停在原處,等待她的認同。

  選擇哪一個呢?眼前並不容許她有太多時間作考慮,直覺地,她追隨湛鑫的背影,追隨那份沒有道理的心安。

  「辛羽沛。」湛鑫回答。

  他在走近老人身邊時停下來,自然,羽沛停在他身後,自然,她不受控的手、不受控的害怕,更不受控地抓住他的西裝後襬。

  「她是那個賤女人的妹妹?」濃眉皺起,老人的聲音添上寒冽。

  「我姊姊不是下賤女人。」

  沒受思考控管,話從她嘴邊流出來,聲音出現,老奶奶變臉,本就不友善的眼神,射出炙人目光,彷彿一口氣要將她熔掉。

  羽沛該後悔的,倘若她現實一點,現實地瞭解,除了這里外,她再沒有其他安身立命處。她該現實地記得,早上,她退掉房子,而身邊的錢支撐不了自己過日子。那麼,她該立刻道歉。

  但她不道歉,因她自認沒說錯,姊姊不是下賤女子,這是真理,沒有任何人可以反駁的真理。

  「妳是在和我頂嘴?真沒教養的女孩,果然是在下等家庭出生。」老人灼灼目光緊盯住她。

  「我很抱歉自己缺乏教養,可是,妳該為了侮辱我姊姊而道歉。」她沒住嘴,又忘記現實迫人這回事。

  她知道尊師重道,知道愛賢敬老,她從不是愛同人爭強鬥嘴的壞女生,但她無法在此時對老奶奶妥協!

  「道歉?她沒有誘拐我的孫子?她沒有危害湛平的一生?只有最下賤的女人,才會誘拐男人去私奔!」提高嗓子,怒氣在她頸間青筋中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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