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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夏霓 現在,她的世界,已經被黑暗正式侵入,往後餘生中已見不到其他色彩,她只能依靠殘存的記憶,去揣想弟弟此刻的模樣。 她見不到朝陽的耀眼、天空的湛藍、青山的碧綠、海水的蔚藍,一切的一切,所有美好只能從回憶中去翻找、去回味,搜尋那所剩無幾的快樂。 「你的檢查報告出來了嗎?」 葛涵卉自從曉得父親也是死於此病,葛家親戚中也有人因此過世,變得憂心忡忡,急忙要求弟弟去做精密的檢查。 「我剛剛去醫院看報告了,醫生說狀況良好,我的腦中沒有任何異常,他希望我每年定期回去做檢查。」 聽到葛涵洮這麼說,懸在她心頭的大石,終於在此刻放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 「姊,放心!我要照顧你和媽,所以不會倒下,也不能倒下。」 她的擔心葛涵洮都明白,見她聽了他的話眉頭又皺緊,葛涵洮連忙轉移話題。 「姊,你曉得今天的夕陽有多美嗎?」 「你講給我聽聽。快點!」葛涵卉拍拍他的肩頭,現在的她總透過別人的眼,來親近這個世界。 「今天的天空啊,是朱紅色的綢布喔!在最靠近地平線的地方,夾帶著像流金一般的金黃色澤,很美呢!啊,我又看到了,在朱色的地方,有塊染上藍紫色的雲層。你知道的,就是葡萄紫的那種暗藍,一層一層疊在天空上,漂亮極了。」葛涵洮攬住她。 「那今天的太陽是什麼顏色?」葛涵卉拉拉小弟的衣袖,在日頭即將沒人遠處山頭前,她期待隕歿前的景致。 「嗯,今天落日的時間比較晚喔,比前天還要晚些。不過也是一樣艷紅呢!就像是鹹蛋中的蛋黃……啊,蛋黃酥也不錯啦,都很像耶。」 葛涵卉呵呵地笑出聲來。「像是端午節老媽粽子裡包的蛋黃?」 「對對對!就是像今年老媽粽子裡包的鹹鴨蛋,好吃得要命。」姊弟倆越比喻越離題,完全將那輪日照給拋到後頭。 葛涵卉清亮的笑聲在風中飄散,被傍晚的微風給帶走。 「回頭叫老媽包個粽子來吃吃吧!」葛涵洮嘴都饞了。 「端午節已經過了,現在離我們比較近是中秋節。」哪有人現在包粽子的? 「今年的中秋節,我們一家三口總算團聚在一塊了。」回想這幾年葛涵卉到外頭工作,飯店工作繁忙,除了過年除夕到初一這兩天放假之外,鮮少有假期。 「到時,你要告訴我天上的月亮有多圓、多漂亮!」葛涵卉滿心期待中秋節的到來,這是她離開家鄉後,闊別已久的團聚。 「我一定會告訴你,夜空上的月亮就像你手上的蛋黃酥一樣可口又好吃。」 「今年中秋,我們一起過吧!」細軟的嗓音,隱隱透著哀愁,希望今年的中秋,不會離自己太遠。 拜託,千萬要讓她多偷點美好的時光,留給未來已經無法向病魔抗爭的她,一個寶貴又懷念的記憶…… 第九章 「嚇——」 暗夜中,急促的喘息聲夾雜幾許低啞的嘶吼,楚鎬自惡夢中驚醒,翻坐起身,流了一身冷汗,額間滑落汗水,懸在下巴,爾後遺留在薄被上。 那一圈又一圈的汗漬,是沒有色彩的漣漪,是驚慌失措的痕跡。自從她走後,無論是現實還是夢境之中,他都活在惡夢裡。 每當夜晚來臨,他總是睡得不安寧。在他的夢裡,沒有斑斕的色調,只剩一種很空幽的暗色,逐漸滲透他的靈魂、他的骨肉之中。 沒有她的天空,他已經見不到湛藍透亮的天光…… 她就像是帶走他的雙眼、他的靈魂,讓他只剩一具空空的軀殼,在茫茫人海之中翻找她曾經出現過的痕跡。 直到現在,他仍然一無所獲。 楚鎬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望著一室的黑暗,彷彿有雙無形的手,正將他緩緩拉入痛苦的深淵中。 這些日子,古新成試圖連絡那名當初照顧葛涵卉的看護,因為對方也同樣失去聯繫。而他則不斷向飯店工作人員打聽,葛涵卉老家的位置。 當初來應徵,葛涵卉只是在履歷上填表在花蓮的住處,沒有留下戶籍地址,任憑楚鎬再神通廣大,也不過是在海底撈針。 平曰,他忙於工作卻心繫葛涵卉,日子過得比先前還渾渾噩噩。古新成滿是自責,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 她就像一陣輕煙般消失,就連飯店內的其他同事也感到詫異,楚鎬不敢透露葛涵卉的病情,他知道好強的她,不願讓人見到她脆弱的一面。 有時候他在想,若不是她曾經存在的痕跡太過強烈,否則楚鎬會以為她從不曾出現在自己生命中。 正當楚鎬想躺回床上繼續休息時,床頭櫃上的手機頻頻震動,讓他幾乎是彈坐起身。 「喂?」手機顯示是古新成來電。 楚鎬不明白這麼晚了,他究竟有何要事? 古新成焦急又興奮的聲音自另一端傳來。 「楚鎬,我找到葛涵卉了!」 「你確定?!」他的話聲隱隱透出驚喜之情。「老天!你真的找到了?」楚鎬簡直高興到快要掉眼淚了! 「有人在宜蘭看到葛涵卉的蹤影,這一次真的不會錯了!」古新成也是謝天謝地,以葛涵卉目前的病況,他也著實為她擔憂。 「她人在哪裡?我馬上到!」楚鎬急得翻身離開床鋪,隨便抓件襯衫與長褲套著,還一邊寫下葛涵卉曾出現的地址。 「等找到葛涵卉,你一定要立刻帶她回台北,我會盡快安排美國方面的醫生來台灣,你知道的,就是我上回跟你提過那位腦科腫瘤權威,我的同學認識對方,葛涵卉的病歷資料也會要求醫院盡快寄到美國去。」 古新成這下心中不再對楚鎬愧疚得快要死,他正準備盡自身最大的努力,企圖彌補已發生的錯誤。 「好,我們分頭進行,一切電話連絡!」 這一次,他不會再放手了。 圓亮的大眼並未因此而目眩,仍舊是直視著前方,絲毫未受到影響。 「來呀!來呀!來抓我!」 「姊姊,你快來抓我。」 「不要,來抓我,這邊這邊!趕快來抓我,哈哈!」 圓潤的童稚嗓音響遍午後的草地上,五、六個約莫七、八歲大的孩子正歡愉的嘻笑玩耍,圓胖胖的臉頰被太陽曬得紅通通,充滿活潑健康的氣息。 「來啦!我在這邊,姊姊!」 一群孩子圍著葛涵卉,正在玩鬼捉人的遊戲,葛涵卉就是那只什麼都看不見的鬼,只能憑借聲音的來源尋覓著。 「哈哈!抓不到、抓不到!我在這邊……」 小男生頗調皮,對著葛涵卉擠眉弄眼,還吐個舌頭,像個小搗蛋鬼。 葛涵卉喘著氣,覺得頭有些暈眩,忽然腳步踉蹌。 孩子們見狀,趕忙衝上前去攙扶她,葛涵卉卻一改虛弱的神態,雙臂一環抱,將幾個小傢伙抱個正著。 「哈!我抓到了!」她笑嘻嘻的說。 「你賴皮!哪有人這樣的!」 在她懷裡的兩個小孩掙扎著,嘴裡嚷嚷著不公平。 葛涵卉拍拍他們的頭。 「讓我耍賴一下嘛!每次都我當鬼,永遠都抓不到你們,不好玩耶!」 「對嘛對嘛!每次姊姊都當鬼,當鬼又不好玩!」有人是正義的小使者,替葛涵卉說話。 「誰叫她眼睛看不見啊!不當鬼能當什麼?」 「你幹嘛這樣講話啦?討厭鬼!難怪大家都不想跟你玩!」女孩子們罵著理小平頭的阿福。 「我又沒講錯!她眼睛明明就看不見,不是瞎子是什麼?」阿福被大家圍剿,氣得口不擇言。 「死阿福,你再說一遍,從此以後我們不跟你玩了!」 女生們大聲嚷嚷,葛涵卉對他們那麼好,死阿福未免也太過分。 「不玩就不玩!我也不想跟個瞎子玩,要不是看她可憐……」 一聲響亮的巴掌聲響起,遏止阿福說壞話的,是這群孩子裡年紀最大的女孩名叫小栗,高高瘦瘦,長相清秀可人,極富有正義感。 「阿福,到底是誰看誰可憐?當初沒人和你玩,是葛姊姊邀你一起的,難道你忘記了嗎?」 阿福捂著被打腫的半邊臉,恨恨地看著葛涵卉。 「哼!她不過是請我們吃過冰,你們就像是哈巴狗一樣跟著人家嗎?村裡誰不知道她是瞎子!」 「你還說!你欠揍!」小栗舉起掌,又要揮向阿福去。 「小栗,不可以!不可以動手打人!」身後的葛涵卉發聲,難得語氣嚴肅。 「葛姊姊,阿福說話太過分,我教訓他也是應該的!」 小栗平常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熱血性格,加上葛涵卉對他們這些孩子照顧得很,如今阿福口出琴言傷人,她怎樣也忍不下這口氣。 「沒有一個人,可以動手傷害另一個人,無論誰都不行。」 「小栗,阿福說得沒錯,我是個瞎子,因為我什麼都看不見了。」葛涵卉笑笑地說,並不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