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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羽柔    


  「沒見過這麼好色的尼姑,我的褲子呢?」黑衣人放開了她的手,四下張望,想要找他的長褲。

  「我好色?你才是不知好歹,我老遠扶著你回庵裡,又替你……你真是……」品雲吸了口長氣,好讓自己冷靜下來,又說道,「阿彌陀佛,施主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如果施主有什麼三長兩短,小尼姑在這兒,會替你唸經超渡,讓你早日到西天極樂世界。如果沒什麼事,那我就走了,施主請好自為之。善哉,善哉!」楊品雲辟里啪啦地說完,轉身就想走。

  「慢著!」黑衣人對著她的背影叫道,卻見她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他心一急,觸動了傷口,索性順勢大聲申吟,她果然中計回頭。

  「你還好嗎?痛嗎?對不起,對不起,阿彌陀佛!我不是故意要咒你的。藥!師父有一些止痛安神的藥,我去拿——」品雲急忙在櫃上尋藥,卻被腳旁的椅凳絆了一跤,眼看整個人就要直撲地面,怎知一隻鐵鉗般的手臂攬上她的柳腰,將她扶起,一股陽剛氣息輕輕從她耳鬢邊吹拂過。

  「小心點!」

  「謝謝……」品雲小聲地說道,正想回頭——

  「你最好不要回頭,否則會看見你不想看的景象。藥在哪裡?我自己拿。」確定她站定了身子,他放開手,低沉地說道。

  品雲伸出手指了指櫃子,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眼角瞥見身邊的黑影,兩手急忙遮掩住自己的眼睛,不敢看他光著腿的景象。

  「剛才不是你替我上藥的嗎?怎麼現在才開始害羞?」黑衣人見她滿臉通紅,笑了笑,忍不住嘲諷了幾句。

  「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品雲心裡頭暗罵。

  「小尼姑,你叫什麼名字?」黑衣人趁她背對著他時出聲相詢,一邊將找來的褲子套上。

  「我不是尼姑,我是這裡的俗家弟子,俗姓楊。那你呢?是蒙面人?黑衣人?還是見不得人?」品雲始終沒有轉身。

  「姓楊?你是楊家屯的人吧!你爹是不是叫楊照玄?」

  「你怎麼知道?」楊品雲毫無心機地回答,黑衣人也心知肚明了。

  「來到這裡的人,沒有不知道楊家富戶的。」

  「你認得我爹,那麼我稱呼你一聲大叔並沒有錯!」

  「我不認得你爹,不過是聽到鄉屯裡的人提及而已。所以……楊姑娘,你不用叫我大叔或大伯。好了,你可以回頭了。」

  品雲噗嗤一笑,原來他是氣她先前的稱呼。

  「你蒙著面,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老是小、是醜是美。」

  黑衣人不理會她的話,又問:「你娘是不是本姓柳,叫柳玉如?」

  「耶!你怎麼都知道?」答案就明明白白地寫在她臉上。

  「你娘呢?」黑衣人想不到得來這情報全不費工夫。

  「她去世了。」

  「你娘有個哥哥,叫柳玉成,也就是你的舅舅,你……知道他嗎?」

  「你這人問題真多,我從來不知道我有舅舅,娘從來沒有提過。怎麼,你想要我認你做舅舅嗎?」品雲笑著說道。她本就是個愛笑的孩子,因為娘曾說過,浮生長恨歡愉少,一笑可比千金還重。

  這一刻,黑衣人才仔細看清了她的面容。紅撲撲的雙頰,相映出艷紅的櫻唇,唇角邊有顆美人痣,在她牽動著笑意時,更加添了柔媚的嬌態。猶如畫匠手下巧奪天工的仕女圖,在嫌不夠完美之際,於是在嘴邊點下了神來之筆——

  「你笑起來很美。」本想要強裝冷酷,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了。

  「那你呢?你笑起來准像個糟老頭子!」品雲直覺知道他不是個年高之人,只不過還是孩子氣,喜歡開玩笑。

  「楊姑娘,你不知道我的長相,對你只有好處。」黑衣人正色地說著。

  「是嗎?」品雲不置可否地問道。

  「小尼姑,你叫什麼名字?」

  品雲想也不想,脫口就說:「楊品雲……」

  「楊品雲,品鑒浮雲半日揚……」黑衣人自語著。

  「你幾歲?」

  「我快十六了。」品雲看他眼神正經,不禁也肅然收起笑,直截了當回應著,「那你呢?不知該怎麼稱呼你?」

  「嗯……你可以叫我傅顏。」

  「傅顏……很適合你,反覆容顏千變化。讓我猜猜你的身份——難不成你是叛黨?是不是?難道你不怕殺頭?」楊家屯向來平靜,不管是滿人還是漢人來當家,人人皆是獨善其身,誰來做主就聽誰的。

  「叛黨」這兩個字在楊家連說都說不得的,而品雲在白雲庵裡,天高皇帝遠,就是忍不住胡亂猜測。

  「殺頭?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改朝換代、排除異己其來有自,可是百姓總是無辜的……總之,大恩不言謝,我今晚就走,免得連累了庵裡上下的人。」傅顏不想再多言。

  「咱們都是漢人,衝著這一點,你就不必掛懷,庵裡可沒有貪生怕死、見死不救之人。」品雲猜想他是個殺旗人護漢人的英雄好漢,不禁也起了俠義之心。

  「謝謝!」傅顏由衷說道。

  品雲此時才仔細看清了他一雙黑白分明、英氣勃勃的眼眸,像黑夜裡的深潭,讓人禁不住想跳進去。

  她心裡有數,聚散離別,本就平常。一個假道姑,一個真逃犯,今天過後他們將不再有交集。

  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明亮的雙頰上閃著薄薄的霞紅和彩光。傅顏決定將她的笑靨烙印在心底,或許有一天他會再來尋找……

  品雲聳了聳肩,走向屋角的竹架,背對著他說道:「傅公子,我替你打了一盆乾淨的水,你自己好好清洗一下,會舒服點兒……」

  品雲將水盆端放在架上,話才說完,頭一回,黑衣人就不見了。

  望著空蕩蕩的淨房,她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落寞空虛,才不過一眨眼,她竟然就開始想念他了。

  唉,算了!明天,還不又是雲淡風輕的一天。

  第2章(1)

  品雲在白雲庵待了半個月後,終於回到楊家。

  楊家雖是富戶,但女眷們還是得幫忙做家事,分擔一些田糧事務。品雲雖是幼女,但挑在肩上的事卻比兩個姐姐還多,上灶煮飯、洗衣端盤、做針線活兒,一樣不少。難得的是她還能抽出時間讀佛經,或在夜深人靜時在寬廣的後花園內彈琴吹簫。她的獨來獨往,漸漸和楊家其他的人有著越來越深的隔閡與距離。

  這樣的日子一成不變,品雲在白雲庵遇見蒙面黑衣人的事,從來就沒有向人提及,只不過每當夜深人靜時,她都會反覆回想著他們的對話還有他那雙深邃黑亮的眼睛,那無底的黑潭裡彷彿看透了人世的醜惡,是一種品雲完全陌生的眼神。她不斷思量、不斷回想,就是斷不了那絲絲牽絆的想念,連自己也理不清。

  又過了一個寒暑,楊品雲就快滿十七了。

  這一日黃昏,品雲照舊在後園裡練習谷天時留給她的洞簫,一曲《相思弦》總算讓她吹得有模有樣了。這些日子以來,品雲一直將洞簫繫在她的裙帶上,不曾離身。

  「你還吹什麼吹啊?土匪都打到咱們楊家屯來了!」品雲的大姐品蘭,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後院向品雲大喊大叫。

  「什麼?土匪?」品雲還沒回神,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

  「快走!爹爹要咱們到糧倉裡的夾牆躲起來,屯裡的男人都集中在半山坡後,準備和土匪們硬拚了!」品蘭抓著品雲的袖子半跑半走,嘴裡還不停地說著。

  「硬拚?爹爹要和土匪們硬拚?」品雲不敢相信,養尊處優的爹竟然要和土匪打起來了。

  「是啊!現下連逃都來不及了,總不能叫楊家屯的人全都束手待斃。」

  「可是我娘的琴還沒拿——」品雲最捨不得的還是她娘留下的一把古琴。

  「來不及了!再不走,土匪見著你,絕不會放過你的。」品蘭平日雖嫉妒小妹的絕色外貌,但如今情況危急,畢竟還是自己的手足,不希望有什麼閃失。

  「快!跟好,娘和品芝都在糧倉等我們了!」

  兩人一到了糧倉,楊家的長工立刻打開夾牆,讓楊夫人和三個閨女躲了進去,之後在夾牆外腳堆上許多糧草、工具,隨後長工們就急急忙忙離開糧倉。

  日落後,楊家屯被一股山雨欲來的沉重氣氛所籠罩,楊夫人和三個閨女躲在夾牆的隙縫裡,肩挨著肩、頭靠著頭,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糧倉外淒厲的喊叫,像是黑夜的惡鬼們全出了閘門,極其恐怖。品雲緊緊閉著雙眼,彷彿可以看見橫眉豎目的土匪,揮著大刀見人就砍,染血的腦袋飛揚在這淒厲的暗夜裡。

  這一批從北方南移的土匪們都知道,楊家屯在南方一帶是最上好的肥羊。

  楊家屯的人,連著好幾代都過著太平日子,因此全都是些沒見過市面的土蛤蟆,拿起柴刀、木棍就想和土匪們硬拚,怎知看見了土匪們騎著高大的快馬、揚著明晃晃的長刀衝進了楊家屯,楊家屯個個尿濕了褲子,忘了要抵擋,人人只想逃命,紛紛轉身狂奔,四下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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