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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小陶 「奇怪,真是奇怪,怎會沒有人在呢?」俞小月環顧四周,頓了片刻,馬上知道是自己笨,便忿忿地嘟起紅唇,將手上的東西全放在石桌上,接著逕自坐到石椅上。 她低著頭,那張櫻桃似的紅艷小嘴,咕噥咕噥地喃著:「小月,妳可真是天真,怎會當真以為徐公公會在這裡等妳孝敬他?」 想也知道,沒有主子會在上元夜裡逛御花園,當奴才的自然不能放過可以偷懶的機會。 試問嗜酒、嗜賭的徐公公又怎麼會傻傻地待在這裡,跟她這小宮女一起吹著冷風,相對無言? 她專注地注視著清澈的溫酒,柔聲歎口氣,神情若有所思。忽然,她的身子因寒風而微抖了一下,見四下無人,她便斟了溫酒一杯,執起瓷杯淺酌一口,希望能暖暖身子。 「真好喝,難怪公公們都愛搶酒喝……」雖然有點嗆鼻,但濃濃的桂花酒香使她覺得此酒並不難喝,而且酒入腹中後馬上能使身子暖和起來,她的孤獨感覺也緩和不少。 「我俞小月也想學別人偶爾偷懶一下,可是偷懶了又如何?上元飯吃完了,朋友都四散,也不想早早回殿歇息,免得不小心碰見格格,全年倒楣,那不如乾脆待在這裡好了……」 尉遲滕尋聲至此,終於發現耳邊不斷傳來像是蚊子一般嗡嗡嗡的低喃,和那抹閃過眼前的身影,全來自同一個女子。 側向著他的俞小月,身穿宮女的旗服,懷中抱著暖手的小爐子,獨自邊喝酒、邊自言自語。 他從來就沒見過有女子會在外自酌自飲,更何況是在規矩繁多的皇宮內苑,而她亦只是個奴婢? 可想而之,這宮女似乎思想過於單純,一點都沒有身在是非之地的自覺,真是有趣極了! 「一個宮女在御花園內獨自對飲,真是稀奇。」突兀的聲音,打破了四周的沉靜。 俞小月立時像是驚覺到什麼似的,愕然的眼眸一掃,見到有人來了,手上的杯子嚇得飛掉出去! 「啊!」她失措地看著快要粉碎的杯子。 愛莫能助之際,尉遲滕敏捷地上前一接,杯子就完整無缺地回到桌上,然後正視著已站起身的俞小月。 四目交接的剎那,時間彷彿凝結住了! 這女孩濃密的眼睫輕輕搧動兩下,眼波盈盈,雪白如玉的面容更如出水笑蓉,立刻使尉遲滕心神蕩漾了一下。 俞小月一時之間忘記合上訝異的小嘴,瞪大圓圓的雙眸,打量著佇立在桌側的尉遲滕。 好冷俊的一個男人呀! 這麼一個威風凜凜的男子,可是她平生僅見。這修長頎碩的男人,眸如星、眉如劍,挺直的鼻樑,溫文與豪邁並容的氣質,眸子裡散發出的那抹淺淺笑意,更襯托出他俊美的臉龐。 這男人一雙眼眸如湖水般平靜柔和,對上他的眼睛時,整個人不知不覺沉溺在其中。 看見對方同樣閃了神,尉遲滕縱然滿肚子的疑惑,但臉上淺淺的笑容未變,只是看著她那可愛的表情。 良久,他終於有些尷尬地清清喉嚨一下。 驀地,俞小月似乎驚覺自己的失態,她手足無措地連忙跪下對尉遲滕叩頭。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主子,奴婢不是有意的,請饒奴婢這一次,奴婢再也不敢偷懶了!」先認錯要緊。 皇宮之內,只有主子和下人的分別。 這男人一身錦衣的穿著,整個人看起來氣宇軒昂,絕對不會是下人,既然不是下人,那他肯定是某位皇親貴胄的大人物,或者是什麼大官。 她身份是卑賤的宮女,理當向任何身份比她高的人請安,更何況……這男人看見自己在值班時候偷偷喝酒呢! 她當然要先叩頭請罪,請求這個男人不要向主子告她一狀,否則她就完蛋了。 尉遲滕怔了一下,接著牽起唇角,佯端起主子的架子,說:「妳真該死,不單偷懶,還偷酒喝。」 俞小月垂下的整張臉皺起來,心想恐怕這個「主子」不會就此放過她,只好將頭垂得更低,鼻子已吻上冰冷的石地上,嘗試說明原委。 「這酒是要給徐公公,不是奴婢自己要喝的。奴婢只是……只是冷了,才想喝一口暖和身子,絕無意偷喝。」 尉遲滕沒想到她會緊張至此,不由得暗笑起來。 「不是說身子冷了,那還不起來?」見她還是不起來,他就道:「是否要我親自扶妳,妳才肯起來?」 過了半晌,俞小月才抬起腦袋,迷惑地望著他,猶豫地問:「主子……要饒了奴婢?」 尉遲滕隨意地點點頭,然後自行坐了下來,又斟滿了杯子,一手遞向她。「過來喝下去吧!」 他也知道天氣冷,她一個女孩要獨自在屋外守夜已是可憐,更何況她的衣服必定不夠保溫,那他只好讓她喝酒驅寒。 俞小月似乎震了一下,抬頭覷他一眼,見他另一手端起酒瓶,豪氣地仰首飲下一口醇酒。 他的話……是認真的? 「是不是要我動用權力,妳才肯聽話?」尉遲滕沒好氣地看向明明脆弱,卻充滿戒備神色的女孩。「左一句主子,右一句奴婢,原來只是說說而已,根本就不聽命令,對不對?」 俞小月聽了,心裡有點氣,便賭氣地立即站起來,接過杯子後,將酒馬上喝進肚子裡,但喝得太急,她不小心嗆咳起來。 「又不用這麼急,真是的,我才說一句話,妳就害怕了?奴婢就是奴婢,骨子裡的奴才本性表露無遺。」 她為之氣結,卻說不出話來,只能暗自飲恨。如果不是肯定他的身份一定比自己高,她才不會默不作聲。 「給我退下吧!」他揮手示意。 「奴婢正在值班,不能離開。」 「我不需要妳侍候。」 「這是規矩,奴婢不得不守。」一旦讓人知道她擅離職守,那不是能輕易混過去之事。 上回她就看見有宮女,在主子睡完午覺要起來時,剛巧去吃飯,就被杖打二十大板。 「守規矩?」尉遲滕懶洋洋地微微挑起眉,勾起諷笑。「身為金枝玉葉也不見得懂規矩、識禮教,妳這小宮女倒守得嚴謹。」 一想到剛才那個格格,竟不知羞恥地公然勾引他,他就不悅。相比之下,跟這小小的宮女談著,他還感到一絲舒暢呢! 俞小月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來路不明的男人。 雖然她不知這男人口中的金枝玉葉是誰,但放眼宮裡,這種野蠻任性的人可真不少--她殿中供著的主子不就是其中一人? 「既然不肯離開,就坐下吧!」尉遲滕令道。 「奴婢不敢。」她搖了搖頭。 「不敢坐下,還是不敢聽我的話?」他瞇起眼,迎著俞小月那清靈的目光。 他暗暗思考著,心中總有一種感覺,她並不如外表看來那般柔弱不堪,而是有思想、有個性。 她眼神一沉。「哪有奴才可跟主子平起平坐的?」 「嚴格來說,我不算是妳的主子,所以不用怕犯下不敬之罪。」他哪會不懂這小宮女的顧忌? 他說他不是她的主子,那他就不是皇親國戚或朝中官員了?那他又是什麼人,從何而來,為何能在皇宮自由活動? 俞小月好奇地想問他,但又礙於身份不便提出,只好將疑問藏在心裡,靜靜地看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坐下吧!」這恬靜的時刻,他不想擺架子,只想順其自然。 俞小月想了片刻,開始明白他似乎是想一個人靜靜待著,便也不說話,順從地默默在他身邊坐下。 她覺得自己今晚不正常極了,不然怎麼會毫無顧忌地跟一個陌生男人,一個極有可能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並坐在一起? 雖然他之前對她說話冰冰冷冷的,讓她氣結,但他竟不嫌棄自己身份低下,還讓她跟他同坐一桌? 這是她進宮以後,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啊! 她本該極力迴避這種僭越禮節的事,但……心裡卻分明不想走開,因為望著他英俊得令人屏息的臉龐,她便無法抗拒的沉溺在他黑如子夜般的眼中。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對坐,望著月亮,不遠處的歌舞喧囂彷彿都不存在似的,天地間只剩下這方天地,寧謐而幽靜。 尉遲滕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瓶內剩餘的酒,視線不期然瞄向身旁安靜的俞小月。 皎潔的月光下,映出她美麗的容顏,但卻同時露出孤寂和疲憊的感覺,讓他的心裡沒來由的一震。 想來,她在紫禁城內應該受了不少苦,使原本應該無憂無慮的少女,變成這麼孤寂和疲憊。 當奴才的苦,他不是沒嘗過。假如不是皇上宅心仁厚,將他們四兄弟從地獄救出來,恐怕他早就被虐待至死。 不知過了多久,尉遲滕突然漫不經心地開口。 「妳覺得這月亮如何?」 俞小月愣了一下,用篤定的口吻說道:「很美,跟中秋節的月亮一樣美。」她是在中秋夜出生的,所以名字叫作小月,更巧的是,她也愛看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