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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綠痕 他再重申一次老話,「你,兩眼好好看著我!」為什麼她就是有辦法在把話說著說著之時,下一刻就神遊不知到哪去了? 「是。」她只好規規矩矩的把眼珠子定在火氣又冒出來的仁兄身上。 「現下你在想什麼?」 「兩眼好好看著你。」 「除此之外呢?」方纔他透露的消息呢?難道她又是有聽沒有進? 「嗯……」她一手杵著下頷,正經八百地再度開始沉思。 「算了,不許再想了——」在她又擺出一臉呆樣時,他頗為毛火地想制止她,突然間,一陣忍抑不住的咳意卻忽地湧了上來,「咳咳咳……」 聆聽著他又重又喘的咳聲,看他咳了老半天,似乎在一時半刻間,他的咳勢應當不會止,還會繼續如此嘔心瀝血般地咳下去。如意不禁彎下腰蹲在他的面前,黑白分明的大眼,快速掃了他的面色一會後,她中肯地說出她的觀察結果。 「侯爺,你又快死了嗎?」 咳得昏天暗地的步青雲,當下惡狠狠地抬起頭瞪向她。 「你——」肝火再次遭她點燃,他直握著拳,也不知為何在遇上這個反應總是慢半拍、腦袋裡似少根筋的女人後,他的火氣總是輕而易舉就能被她給撩起來。 她識相地指著自己的鼻尖問:「我又該滾出去了嗎?」 「給我站住!」在她說完話就要走人之時,總算順過氣的步青雲對著她的背影低吼。 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如意,回過身子,好聲好氣地問向那個似乎總沒法好好同她說上幾句話的男人。 「侯爺有遺言要交代,或是想托我轉告?」 「我還沒死!」被她氣得氣血激越的他,又是一陣響雷直朝她劈下,隨後卻因此而一口氣喘不上來,直靠在椅內大口大口氣地喘氣。 她略皺著柳眉,「不是快了嗎?」也許再讓他多吼個幾次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你……」面色蒼白的他,氣若游絲地問:「你就這麼希望本侯死?」 「因為,侯爺不是也不怎麼想活嗎?」她反而覺得好笑,無辜地攤攤兩掌。 他一怔,冷聲地問:「誰說我不想活的?」 「那,侯爺是很懶得活,還是活得很沒勁?」已經習慣他對她總是沒啥好臉色的如意,逕自說出她的猜測,「若侯爺真有心賴活在這人間,以侯爺的財力,要請十個八個神醫絕對不成問題,可偏偏呢,你卻說你不需要庸醫,且在你身上,就連半點藥味也無,因此你若不是厭惡看病喝藥懶得再活,就是壓根活得很沒勁。」 先前印在他心頭上的傻子印象,在她的這一番話後,緩緩遭他推翻了。對於她的推論,他沒承認也不否認,他只是定眼瞧了她一會後,交握著十指往椅裡一靠。 「你還有何高見?」 「嗯……」她皺眉細想,「聽外頭的人說,侯爺在朝中,無半個政敵?」這還是昨日被晾在客棧裡等人的八月,一桌一桌探聽來的消息。 「是又如何?」他仍舊是不答,只是一徑地反問遠比上回還來得話多的她。 「那,侯爺的為官之道,道上必定是很寂寞了?」 「寂寞?」 「因為永遠的無敵,不就等於永遠的寂寞嗎?」她像是在說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沒有半個棋鼓相當的對手,這種人生,不煩悶、活得不沒勁嗎?」 再次陷入沉默的步青雲,一言不發地看著分明什麼都不知,卻質疑起他人生活之道的她,愈看,他的面上漸漸佈滿了寒意。 眼看他神色愈來愈像是要噬人,她忙揮揮小手。 「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侯爺不必放在心上。」 「你以為,你憑什麼對本侯說這些?」他不疾不徐地將交握的十指緩緩扣緊。 「憑什麼?」她怔了怔,有些不明白地瞧著他那陰晴不定的神色。 對,憑什麼? 他想,她這一生中,恐怕不曾經歷過任何風雨,更不需獨自努力靠自己生存。身為女人的她,只需倚靠著他人就能不知憂愁地過一輩子了,不必養家餬口,不需在職場上爾虞我詐,她就如同其他的女子們一般,只需要想著現下衣裳的款式,食物的菜色…… 她憑什麼?她憑什麼就這麼大剌剌地闖進他的生命裡,告訴他那些她自以為是的事?她曾愁過是雨是風嗎?她曾在生死之間徘徊再徘徊嗎?她曾有過有志卻不得伸,只能在野卻不能在朝的遺恨嗎?她知道他曾失去了什麼、曾被迫割捨過什麼嗎?沒有他這等過往的她,又憑什麼站在她的面前評論他的生存之道? 同是人生父母養,她憑什麼可以和其他人一樣,這麼簡單就獲得如此平凡的幸福?而她,又憑什麼在他人辛苦活了大半生後,什麼都不懂,就去質問他人的生活方式對與不對? 憑什麼? 「侯爺?」如意不解地看著變臉快速的他,在一臉冷色過後,再次恢復平靜無波的模樣。 「這些奏折,你拿回去給令尊。」半晌過後,他指著擱在小桌上的幾本奏折。 「只有這些?」如意數了數,不解地問:「其他的尚未批好嗎?」 「尚未,因我還想再見你幾回。」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步青雲朝她緩緩搖首。 「見我?」她一臉納悶,「為何?」 「不為何。」他起身步至她的面前,一手抬起她的下頷,信誓旦旦地道:「因我要看看,妳的命,究竟能有多硬。」 ※※ 她的命能有多硬? 其實這個答案很簡單,那就是…… 很遺憾的,它絕對硬得超乎步青雲的想像。 不過這一點,那個猶搞不清楚狀況的千里侯,至今仍不知就是了。 幼時,她曾聽奶娘說,她爹在她生下不久後,曾找了個高人來為她算過命,之後也陸陸續續地找了不少人來替她卜過卦,可就從來無一人能夠算清她的命,或總是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直至某日在府中的大夫人,不知上哪找來了名江湖術士來到了府中,見了她後,那名術士只說,她命中深受福神眷顧,這一生,她將無病無痛無愁無慮無災無難。 雖說,她本人是不挺信命相或是卜卦那類玩意的,但自小到大,她確如那名術士所言,不曾患過半點風寒、不曾跌到受傷、不曾……他人皆有、她卻不曾有過的事,簡直是數之不盡,即便是點小意外也好,那也絕不會輪到她的頭上。 可那個步青雲,情況似乎正好與她相反。 坐在閨房案內的如意,正看著厚厚一迭八月四處替她打探來關於步青雲的消息,連連看了幾篇後,她隨手翻了翻,發現每篇撰文者的開頭,必定是曾有術士直言,步青雲此人深受噩神眷顧這類的字眼。 伸手再拈來另一張寫滿步青雲事跡的紙張後,如意愈看,嘴角愈是忍不住往上揚,這讓坐在繡桌前代她刺繡的八月,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上一句。 「小姐,這個千里侯有這麼有趣嗎?」她要是沒記錯的話,那堆紙裡,寫的全是步青雲這輩子剋死過多少人,和他又是如何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跡。 在心底已大致有個譜的如意,以指輕彈著紙面。 「很有趣。」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種奇葩了。 自小到大經歷過種種噩運,再加上長年一身病痛,無敵又無友,出了客棧後,每個人只要見著他便忙著逃之夭夭……獨來獨往,孤獨了大半輩子,孤僻成性,沒經歷過親情、友情,甚至是愛情,這也難怪他的性格既扭曲又見不得他人過得比他好。 說老實話,在某方面,她很同情他。 因她知道,所謂的孤傲、不屑於人、毒舌狠心,並不是單就一人本身的性格所能造成的,若無外力的捏塑,任何人都很難成為今日的他。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倘若她也置身於他那等環境裡,或許,她也會憤世忌俗,既無奈又痛恨命運的安排,又或許,她會比他行事更加暴戾乖張,並做出更多憤世忌俗之事。 「小姐不怕?」很替她安危擔憂的八月,總覺得那個步青雲的噩運實在是太過堅強,要是這個自小到大幸運無比的小姐,身上的福氣一個不小心敵不過那位瘟神的噩運,那該怎麼辦? 「會怕,我就不會去見他第二回了。」她慢條斯理地將已讀過的紙張撕成兩半。 八月愈想就愈覺得不甘心,「你明知道老爺只是派你去賭賭運氣……」 「而我的運氣向來就是好得不得了。」春花般的笑靨,漾在她勻淨的臉龐上,「放心吧,不過是個千里侯,他還沒那個本事克得倒我。」有個噩神在背後撐腰那又如何?真要論神說佛,她頂上也有尊福神呢。 「小姐確定?」 「你知道,我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她仍是絲毫不以為忤,反還朝她招招手,「叫你調查的另一個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