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亦舒 > 鄰居太太的情人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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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亦舒 「克瑤人呢?」 「她出去了,讓我自由活動。」 「你媽媽呢?」 「媽媽有應酬,我一個人在家怪悶。」 「理詩,一個人最先要學會自處,不可能時時找人作伴。」 「我在家總是一個人。」 「回家去休息,明日一早跑步。」 她點點頭,由志厚送回家。 志厚留張字條給克瑤:「理詩十一歲,留她一人作客,好像有若干疑點,謹慎。」 第二天早上,在冰箱門上有回復:「多謝忠告。」 志厚出門,只有理詩一人等他跑步。 「媽媽說,以後她不參加跑步了。」 「為什麼?」志厚愕然。 「上次那件事之後,媽媽十分難受,不想見人。」 志厚不出聲。 運動完畢,他們坐在樹蔭下休息,這已是城市裡絕無僅有的大榕樹,無數麻雀飛到枝上休憩,十分有趣。 志厚問:「你呢,身體好嗎?」 理詩點點頭,「每次做素描,都心驚膽戰,去醫生處聽報告,像是等判刑,幸虧每次都過關。」 志厚明白那種心情,不禁惻然。 「如果是壞消息,我真怕母親再也受不了打擊。」 「你很懂事。』 「大哥,多謝你關懷我們,我同媽媽說,那種溫暖的感覺使人以為已經死了去到美好天堂。」 志厚跳起來。 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十二歲的小女孩應當時時鬧情緒,開始注意時裝,髮型以及男同學舉止,或在電話裡喋喋不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理詩,我們去茶餐廳吃早餐。」 「我還要上學。」 「十五分鐘足夠。」 飽餐後他把理詩送回家。 本來打算去上班,終於忍不住,過對門按鈴。 女傭開門請他進屋。 任南施立刻出來,穿便服,沒有化妝,比平時年輕。 志厚坐下,「以後都不再見人?」 她不出聲。 「我讀二年級的時候,一日小息在操場玩,不小心,摔倒在泥漿裡,渾身污泥,尷尬到極點,該剎那我真想坐在泥濘裡永生永世不再起來,就此終結一生。」 任南施忍不住問:「後來呢?」 「上課鈴響,同學把我拉起來,我忽然記起書包裡有一條運動褲,換上,等放學,回到家,媽媽把衣服洗得乾乾淨淨,我又重新做人,活到今天。」 任南施笑了。 傭人斟出茶來,正是白菊花。 「你說的有趣極了,真幸運有你做我們鄰居,時時鼓勵我們。」 「是嗎?那麼,明天恢復跑步吧。」 「我們不方便時時打擾你。」 志厚放下公文包,「因為那天的事?」 「太不體面了,亦太麻煩,一個像我這樣的人,還滿場飛,惹人恥笑。」她說出心中話。 周志厚簡直不相信雙耳,「你想到修道院生活?」 「真考慮過,若不是為著理詩要接收教育,一早隱居。」 「這樣自卑情緒從何而來?」 「自幼。」 「願聞其詳。」 任南施雙臂抱在胸前,有點遲疑,她臉上呈現出極其寂寥的悲苦。 志厚輕輕說:「我父母已經退休移民,選擇北美小鎮過寧靜舒適生活,不問世事除遊山玩水外,只擔任小學義工,每天在上學放學時舉停字牌指揮車輛,十分積極。」 任南施點頭,「有你這樣好的兒子,他們一定是熱誠和善的長者。」 「哪有你說的那麼好?」 有一半優點,姜成珊也不會離開他。 想到成珊,心中未免淒苦。 誰沒有故事,看你說,抑或不說。 任南施忽然說:「家母是任氏情婦,我自幼沒有地位。」 志厚抬起頭來。 「太太還在,很不喜歡我們母女,眼睛從不正面看我,我也學會不去看他們臉色,老是低著頭」 志厚點頭,這是沒辦法中的好辦法。 「我沒有特長,不十分會讀書,也不懂做事,在十五歲那年,發生一件大事:任家出門到日本旅行,飛機失事,四口全體罹難,他們一家從此煙飛灰滅。」 「阿。」 「那次空難,報章記載得十分詳盡。一百八十多名乘客,只得七人生還。」 「家裡只剩你們母女?」 「是,經過一年多辦理法律上手續,遺產終於交到我手上:一門生意,若幹不動產,及一些現款。」 志厚靜靜聆聽。 「家母高興得無故獨坐也會微微笑,她與我搬進紅棉路這幢公寓來住,重新裝修,佈置得十分庸俗華麗。」 難怪。 「但是,漸漸她的微笑發出聲響,時時嘿地一聲,一兩年之後,變成嚇嚇嚇哄哄哄,十分可怕。」 志厚覺得聽著都難過,不要說是身歷其境了。 「太太的首飾,因放在與丈夫聯名的保險箱裡,也到了家母手中,任氏沒有其他親人,家母獨享任氏遺產,她肆意,花費,抒洩多年郁氣,然後,我二十歲生日那天,她把惡耗告訴我,她說:『南施,醫生說我的病拖不過冬天,你要當家了。』」 「什麼病?」 「同理詩一模一樣的症候。」 「啊,隔代遺傳。」 「家母不久辭世,我很想有一個家,一年後結婚,其餘的事,你可猜到一二。」 志厚點點頭。 任南施忽然笑了,「可是生活一向不成問題,也不能太抱怨了,你說是不是。」 志厚說:「英女皇伊莉沙伯一世也孑然一人,你比她好,你有理詩。」 她笑,「周先生真會說話。」 「你叫我志厚好了。」 「那不可以,免得人家以為我不安本分。」 志厚說「你一直提著人家,我卻看不見有什麼人關心你的生活,不如不去理那些人家。」 「志厚,你真瀟灑。」 「在你眼中,我好像有數不盡的好處。」 任南施微笑。 「我要上班了。」 他差些遲到。 御木瑪麗站在他房裡看風景。 鮮紅色套裝,鮮紅色嘴唇。 她轉過頭來,一笑說「周君,你早。」 羅承堅說:「志厚過來讀一讀合約。」 合約上只短短幾句,志厚大筆一揮。 御木瑪麗忽然問:「周君最喜歡世上哪一個城市?」 「我家。」 「如果必須選擇呢?」 志厚想一想,「英國湖區國家公園。」 「周君,我隨時可以安排你去該處度假一個月。」 志厚以為她公開調笑,凝視她褐色的大眼。 羅承堅在一旁咳嗽一聲。 「周君,我派兩名助手給你,請為我們設計一個新品種遊戲程序。」 原來如此,大家都鬆口氣。 「考慮一下。」 她放下禮物離去。 拆開重重考究的包裝紙,原來是一尊達路摩,這圓圓似不倒翁般人形只得一隻眼睛,收禮人可許一願,在願望達到之後才親手把另一隻眼睛畫上去。 志厚笑「把它放在會議室,待營業額滿一億時添多只眼睛。」 「但望天有眼。」 大家都很開心。 歲承堅忽然問:「克瑤還住在你家,?」 「她神出鬼沒。」」 「對她完全沒有意思?」 志厚想起周炯的話來,那聰敏的女子對他的評論很中肯,他永誌在心。 「我還沒有準備好,我仍處失戀狀態,那對任何人都不公平。」 「志厚,我已見過成珊的新男友。」 志厚猛地抬起頭來,打翻手裡咖啡,他連忙取紙來印干。 「志厚。忘記過去,努力將來!」 志厚茫然問:「那是怎樣一個人?」 「健康、高大、雙目炯炯,一看就知道是個有肉的智能型,明白嗎?」 「承堅,恭喜你,越來越粗俗了。」 「社會如此,風氣如此,你與眾不同,你自己吃苦。」 「祝賀你帶領潮流。」 「志厚,儘管拿我出氣好了,成珊說那人姓方。是一名工程師,在加拿大有公司,他做中介帶隊,回流參與三峽工程,聽上去都覺英姿颯颯,你說可是?」 承堅用激將法。 「他可知成珊是法醫?」 「他開玩笑說成珊冰箱裡隨時放有證物,喏,就擱在牛奶與水果旁邊。〕 真好膽色。 「今晚有同事生日,不如到梅子酒吧喝一杯。」 「我不去那種地方,人疊人,一旦火警,數百具焦屍。」 「你說完沒有?」 「完了。」 志厚雙腿發軟,完了,已經有新人。 成珊鐵起了心,復合再也無望。 他默默忍受打擊,自覺心情跌至谷底。 臨下班時,一個俏麗的女同事探頭進來,她笑容可掬「稍後梅子酒吧見」 做生日的一定是她了。 「幾歲了?」志厚脫口問。 「已足二十一歲了」略有感慨,但十分愉快。 「生日快樂。」 他一人逛街,走進珠寶店。售貨員立刻迎上來;見他生面,不過像是願意花錢的樣子,立刻推介許多年輕女子用的飾物。 「銀手鐲耳環都是新貨,甚受歡迎,有我們的名牌標誌,但售價合理。 志厚笑笑,名大欺客,真會做生意,付了錢,還要替他們把名字背在身上做廣告,豈有此理。 他挑了一款銀手鏈。 「真好眼光,以後,小垂飾可一件件加上去。」 志厚忽然想起小理詩。 「我要兩份。」 「啊。售貨員笑了,當然不便多問,立刻去包禮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