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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亦舒    


  最後,志厚加一句:「你們有繼續跑步嗎?」

  理詩實時答:「當然有。」

  「好!」

  照片中有他與當地兒童合照,大家蹲在一起,在空地上玩陀螺。

  觀看像是可以在照片裡嗅到大自然偉大氣息。

  但是周志厚卻一直想:假使成珊在這裡就好了。

  任務完成後,同事留在城裡逛古董市場,志厚沒有留戀,他回轉都會。

  拎著行李自飛機場到家,真的堪稱風塵僕僕。

  志厚知道自己渾身汗酸,頭髮鬍髯髒亂,他在門口遲疑一下,卻忍不住按對面門鈴。

  他聽見小理詩歡呼聲。

  門一打開便是「嘩」一聲,理詩握緊他雙手。

  志厚手心有粗糙的肉繭,理詩可不理會。

  「回來了!」

  他取出一瓶小小黃沙,「給你,理詩,它來自黃土高原。」

  理詩連忙接過。

  志厚說:「我稍後過來。」

  任南施微笑,「你對她這樣親厚,她會可慣。」

  志厚訝異,「那就習慣好了。」

  任南施無話可說。

  志厚回家梳洗,那風沙的痕跡卻無處不在,志厚外型平添一分粗擴。

  他把資料整理出來,已是黃昏,整日沒有進食,肚子咕咕響。

  理詩是及時雨,送來一大碗炸醬麵。

  志厚一聲謝,呼嚕吃下,躺沙發上摸摸肚子,自覺還是個幸運的人。

  劉嫂收拾的時候無比訝異:「為什麼滿屋是沙子?」

  過了許久這些沙才消失。

  工作如常。

  一日黃昏,他在家設計圖樣,理詩忽然過來敲門。

  「大哥,請過來一下;有人為難媽媽。」她一額是汗。

  「誰?」

  「唉,我父親。」

  「我換件衣服就過來。」

  剛巧劉嫂也在,立刻擺手搖頭示意。

  她低聲說:「不可理會別人的事。」

  志厚深知有理,遲疑片刻。

  理詩已急得滿臉通紅。

  劉嫂說:「這樣吧,你單身男人不方便,我與你同去,我一張老臉,笑罵由人,榮辱不計。」

  志厚點點頭。

  門一開,就聽見一個男人問女人要錢。

  「——住老人院每月均需萬元,你可得拿出來。」

  聲音強凶霸道,明是借貸,狀似討債。

  只見任南施縮在牆角不出一聲。

  好一個劉嫂。踏前一步,慢條斯理問:「誰住老人院?」

  那男人轉過頭來,瞪著他們問:「你是誰,你又是誰?」

  劉嫂斜斜看著男子。故意問:「你又是誰?」

  那男子語塞。

  「討錢要好好說話,你給我坐下,你是伍先生吧,是誰家老人要人院休養?」

  「我父親。」

  「你的父親,你為什麼不照顧老父?」

  男人又站起來「你是誰?你理我家事?」

  劉嫂聲音變得嚴厲,「你是什麼人?男人應當保護家人,供養家人,你把妻女丟下不理,現在又把老父生活費用也推往女人頭上,你管些什麼?祖孫三代都叫人負擔,你做些什麼?」

  志厚十分訝異。

  原來劉嫂對任家的事瞭如指掌。

  這時任南施悄悄落下淚來。

  她低聲吩咐女兒:「把我的支票薄取出來。」

  理詩把支票簿交到母親手中。

  那男人這樣說:「別一個月一個月給,別當他是乞丐,簽十萬元出來。」

  蔚為奇觀,周志厚從未見過那樣惡乞。

  他過去輕輕說:「你並非必須支付這筆費用。」

  任南施還算鎮定,「也不用付很久,老人已九十餘歲。」

  「你肯定錢會到老人手上?」

  南施讓他看支票抬頭,寫的是靈糧堂療養院。

  那男子吼叫:「喂,關你什麼事,你嚕嚕囌囌說些什麼?」

  他取過支票,立刻開門離去。

  劉嫂很諷刺地說:「倒是個孝子,為老父百般張羅。」

  志厚示意劉嫂噤聲。

  她立刻回周宅做家務。

  志厚輕輕說:「對不起。」

  「叫你見笑了。」

  「媽媽,是我過去求救,不關大哥事,我見他揮舞拳頭,我——」

  任南施托住頭,「我有點累。」

  「那我先告辭。」

  志厚識趣返回家中。

  劉嫂斟杯茉莉香片給他。

  「她們家女傭對我說過這個惡男人的事」

  志厚歎口氣。

  「周先生,你與她們母女疏遠些好。」

  「我心中有數。」

  「做鄰居呢,最要緊是別太接近,次要緊是別太陌生。」

  劉嫂像個哲學家。

  不不,更似外交家。

  志厚輕輕說:「人情練達即學問。」

  劉嫂看著他,「周先生,身世複雜,性情也尷尬,你若要找對象,」她把嘴朝客房方向努了努,「近在眼前。」

  志厚笑笑,「屋子好像還待收拾。」

  劉嫂一聲是,鑽進廚房去。

  真是個老好人,可是好人難做,有點多管閒事的感覺,是東家太縱容她了。

  克瑤知道他回來了嗎?

  黃昏,羅承堅找他:「志厚,日本人請我們吃飯。出來一次。」

  「有你這個交際大師不就行了。」

  「有美女相陪。」志堅當大節目。

  「司空見慣。」

  「人家慕名要見你。」

  志厚惆悵,「假如是女性,還可以推說週期性不方便。」

  「志厚,是任天堂創作組主任。」

  志厚「咦」一聲,「為什麼不早說,你用什麼百寶聯絡到他們?」

  「不。志厚,是一個叫御木的人主動接觸,說想見周生,那即是你。」承堅怪羨慕。

  「到什麼地方吃飯?」

  「著名的三吉飯店,日本人喜吃粵菜,那御木說不是談公事,只想見個面。」

  「啊。」

  「志厚,本公司吃粥吃飯,看你的了。」

  承堅是天生優質小生意人;說話略帶誇張,聽者受用,只覺得他圓滑有趣。

  「我會準時出席。」

  「志厚,穿西裝。」

  志厚只得一套深色西裝,派到用場。

  他沒有結領帶,為免太過古板,穿雙球鞋。

  廚房還有承堅上次請客喝剩的香擯,他帶了兩瓶去。

  第三章

  日本人先到。

  承堅已在招呼他們。

  一男一女,女的相貌漂亮得像電子遊戲盜墓者羅拉一般,大眼、櫻嘴、尖下巴,染黃發。

  男方長相普通,但一眼看就知道十分精明。

  幸虧不是談公事,志厚坐下來,招呼過,叫人開香嬪。

  他直覺以為那男子是御木,但是美味氣酒叫他聰敏,他們都考他呢,連承堅在內,都想他過這一關。

  桌子上兩張名片,那男子開口:「周先生,有事請教。」

  「是,山本先生,請講。」但願沒有猜錯。

  御木女士立刻微笑。這中國人沒有看低女性。

  山本說:「我們是行家:可是看過你為健康飲品做的特技,不勝佩服,水的陰影最難控制,請問有什麼法寶?」

  志厚據實答:「我設計了一款軟件,可自動調校光與影。」

  那日本人臉上露出懊惱、羨慕,以及不置信的神色來。

  御本女士立刻問:「是你的專利?」

  「我根本沒有註冊,這是為自己工作方便。」

  御木問:「我們可否租用?」

  「你們還沒有這個程序?」志厚意外。

  御木微笑,「真正的天才往往不知自身是天才。」

  周志厚連忙說:「過獎了」

  「又這樣謙遜。」讚不絕口。

  志厚不中美人計,仍然維持清醒。

  這時御木問他:「周君結婚沒有?」

  志厚搖搖頭。

  「周君的名字是指有志氣向上,但始終維持待人忠厚的意思吧。」

  「那是父母的願望。」

  「周君表裡如一,值得欣賞」

  她取出他們最新設計的遊戲,志厚看得眼花繚亂。

  「每次我們有新產品發售,用躉通宵在電器店門外排隊輪候。」

  「成功的生意應當如此」

  「周君只當是一門生意?」

  「我是真心喜愛這一個行業。」

  「周君可有女友?」

  承堅哈哈笑著插口:「御木你打聽得這樣仔細幹什麼?」

  山本連忙解圍:「不談公事,談談私事也不妨。」

  吃完飯御木又說:「聽說本市有極富情調的夜總會?」

  志厚不置可否。

  御木笑說:「周君可是累了?」

  「正是,我想回去休息。」

  御木退一步說:「那麼,我們明日到貴公司來談生意」

  羅承堅在一旁說:「一定恭候。」

  「明日上午十時吧,下午我們乘飛機回東京。」

  四人道別。

  稍後承堅抱怨:「去跳舞又不會要你命,她要是看中我,我滾著去。」

  周志厚想一想,「賣藝不賣身。」

  「誰要你肉身,那御木瑪麗要你的精魂。」

  「是,她要我那軟件,明日她來談條件,告訴她,只租不賣,一年為限。」

  「她大可翻版,用它十年八載。」

  「這類軟件日新月異,超過一年要來無用。」

  「費用多少?」

  「我們公司每月經費多少?」

  志堅說了一個數目。

  「就是它吧,同事們年終可發雙糧。」

  「志厚,你十分慷慨。」

  志厚笑,「生意還沒有談攏呢。」

  回到家門,酒意上湧。

  他寂寥地放下鎖匙,走到露台。

  背後有聲音,他脫口問:「成珊?」

  有一日,忘記這兩個宇,他也會忘記自己。

  「大哥?」

  志厚意外,「理詩,你怎麼在這裡?」

  「瑤姐讓我進來。」

  理詩在沙發上睡著了,聽到門聲才醒來。

  「瑤姐,可是王克瑤?」

  「是,她真和善,教我讀了一會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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