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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亦舒 他慇勤地說:「你叫我森遜就行,可要坐在副機師位上?」 遂心點點頭。 飛機起飛,約兩小時旅程,遂心一路上只看見密密松林,綿綿不絕,遂心從未見過那麼多樹木,十分艷羨。 一路上也有比較細小的湖泊,湖邊有房舍,自高處看下去,像童話中屋子一樣。 遂心無比訝異,若不是接辦了周妙宜案,怎麼會來到這個美麗的省份。 小型飛機低飛,翼旁有雁群擦過,風景奇趣,都不像真的世界。 飛機穿過棉絮般雲層。 森遜說:「天氣好,你運氣也好。」 遂心嗯了一聲。 「是約了人去釣魚嗎?」 遂心訝異,「有人常去釣魚?」 「大把鱒魚。」 「誰有這樣閒情逸致?」 「我們喜歡大自然。」 遂心又羨慕起來。 在飛機上喝了一杯熱可可,森遜說:「看。」 啊,遂心看到了大奴隸湖,它是個呈不規則圓形的大湖,相信在湖中心不一定看到岸邊,鳥瞰下去,湖水碧藍,像大地鑲了一面明鏡。 遂心讚歎不已,「真不枉此行。」 「請問在何處降落?」 「我在找一間船屋。」 誰知森遜忽然問:「可是陳的船屋?」 「咦,你認識他?」 「上星期我才替他送幾罐油漆來,收到了,他說顏色不對,今日我又替他買了正確的顏色。」 「太好了!」 森遜看了女乘客一眼,有點氣餒,「原來你千里迢迢是來找他。」 遂心笑笑。 「你確實與他很相配。」 遂心靈感來了,她問:「你還試過接載別的女客來看他?」 森遜答:「是你先問,不是我多嘴。」 「你請說。」遂心說。 森遜卻說:「陳時時招呼親友。」 「有無一位大眼睛的周小姐?」 遂心出示周妙宜的照片。 「對,我見過她,但是這位小姐沒有乘過我的飛機,也許她走陸路,但我肯定在甲板上與她打過招呼。」 遂心點點頭,「陳與她可算親匿?」 森遜答案直接:「他們是戀人。」 飛機盤旋一下,遂心看到那間浮在木筏上的屋子。她從心坎裡愛慕起來。 只見小艇就泊在木筏旁,一座約千多平方尺的屋子就在湖上蕩漾。 湖畔山上已有積雪,說不出的詩情畫意,住在這種地方的人,一定像個神仙。 飛機緩緩在水面降落。 森遜打開窗戶,大叫:「陳,陳!」 有人自大門走出木筏,朝他們揮手,這就是陳曉諾了,他穿白襯衫卡其褲,高大英偉,這時,兩隻金毛尋回犬跑出來奔向飛機。 森遜把飛機駛近木筏。 「陳,有人來探訪你。」 遂心探出頭去。 陳曉諾一看,怔住。 他又驚又喜,一句「妙宜」像是脫口而出,可是機靈的他眼尖,立刻看真切了,知道那是另外一個女子,不禁有一剎那黯然失神。 他表情上這微妙的變化,都落在遂心眼底。 聰明人碰見聰明人了,不用講話,幾個眼神,不知說了多少。 機艙門打開,遂心探身出去,陳曉諾伸手過來接她。 接著,森遜把運來的物資卸在木筏上。 他低聲對遂心說:「有什麼事,儘管叫我。」 遂心想付他運費,陳曉諾過來拍拍他肩膀:「算我的帳上。」 遂心一怔,呵,最後一個騎士,願意替女生付帳。 森遜把飛機駛走了,整個湖泊恢復寧靜。 陳曉諾看著她微笑,「尊姓大名,素昧平生,有何貴幹?」 遂心笑出來,「我想來借宿幾日,不知可方便,你家眷會否反對?」 他指指金毛尋回犬,「我唯一家人。」 「那麼,打擾你了。」 她走到木筏另一頭去,忽然覺得有灰塵飄落眼前,她本能地伸手去撥開,可是那灰塵拂之不盡,像是無窮無盡的棉絮,電光火石間,她明白了。 仰起頭,只見天空上鵝毛般大雪靜悄悄飄下,落在她身上。 下雪了。 遂心不是沒見過下雪,但是今日這情況真叫她瞠目結舌。 她有種感覺她餘生也不會忘記此情此景。 遂心像個孩子般張開嘴伸出舌頭去迎接雪花。 一人兩狗,在木筏上團團轉。 陳曉諾把日用品搬進木屋內,出來找客人,卻看見她在雪下手舞足蹈。 他不禁抱著雙臂看著她微笑。 這個不速之客究竟是誰? 雪愈下愈大,木筏上已積著薄薄一片,陳曉諾揚聲:「請進屋來喝杯熱可可。」 遂心鼻子凍得紅咚咚,笑問:「可有冰凍啤酒?」 「請進舍下參觀。」 進了大門,遂心脫下外套、帽子及手套,抬頭一看,不禁怔住。 屋內起居室同所有住宅一樣,應有盡有,熊熊爐火,梳化地氈,一點不覺簡陋。 她走進廚房,看到所有現代設備,不禁嘖嘖稱奇。 她轉頭問:「發電機在什麼地方?」 陳曉諾笑,「你真好奇。」 遂心喃喃說:「好奇心會殺死貓。」 「這是我的工作室。」 遂心一看,完全佩服,一室最新通訊設備,「陳,你做哪一行?」 「你猜呢?」 「原先,以為你是畫家,要不,是一位作家。」 陳曉諾啞然失笑。 遂心這時才發覺他身形極之健碩,遂心本身已經不矮,他卻還要比她高大半個頭。 他說:「不!我靠電腦買賣股票賺取利潤。」 「什麼?」 遂心極端失望,這樣浪漫詩意的生活背後,有著如此傖俗的營生,實在意想不到,世事往往如是,遂心覺得荒謬絕倫,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陳曉諾不以為忤,仍然微微笑,取出香檳招待不速之客。 真是,遂心想,這樣詩意的生活背後非得財雄勢厚支撐不可,否則誰支付飛機送來日用品的帳單。 像她,此刻活像一個天真爛漫的美術系學生。實際上,卻是一名實事求是的警察。 她歎口氣,走到窗前,看天際的大雪。 「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遂心脫口答:「尊姓大名,我叫大名。」 陳曉諾仍然不生氣,「大名,過來看看你的客房。」 「你不問因由招待我,謝謝。」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房間有一扇大窗,對牢湖泊,百看不厭,遂心問:「打算在這裡過冬?」 「正是。」 「在此良辰美景之下,是否可以找到投資靈感?」 陳曉諾笑笑,「你梳洗休息,準備吃晚餐吧。」 真是奇人,獨自住在這間船屋上,難道不怕寂寞,抑或,一直有不少女生像周妙宜前來探訪? 遂心看到案上有一張照片,正是周妙宜與他的合照,在照片中,他與她在木筏上散步。遂心凝視照片良久,決定有機會試探陳曉諾。 遂心倒在床上,絲毫沒有防範那樣睡熟。 陌生城市、陌生人、陌生房間,她居然一點不怕。 這已不是關遂心的性格,這太像周妙宜了。 陳曉諾走進來,替她輕輕蓋上毛氈。 陳曉諾回到工作室,坐到電腦螢幕前看牢股市價位上落,比較與上午入貨時差價,剎那間決定出貨,按鈕成交,他看到所賺利潤數目,輕輕舒出一口氣。 是,他在這方面有令人羨慕的才華,故此一早在證券公司退休,優哉游哉,享受寂寞。 如果有人問他每日工作多少小時,他會回答:三分鐘。 他心目中設個固定數目,賺夠開銷即刻全身而退,決不留戀貪心,加上對市場瞭如指掌,百戰百勝。 他悄悄取過那幀與周妙宜合照的相片,坐到梳化上,半晌,也盹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隻手輕輕撫摸他的額角,他睜開雙眼,看到是新來的人客。 「這女孩是誰?」 他據實答:「與你一樣,是一個流浪兒,她叫妙宜,暑假背著背囊,在露意思湖畔漫步,我剛巧在碼頭接載淡水,遇見她,攀談起來,她躍上木筏,就那樣,我們共同生活了一個月。」 「你愛上了她?」 他坦白承認:「是,但不願犧牲個人自由,她還在讀書,不能長久陪我,我也不甘心與她到岸上生活。」 「你對她身世十分瞭解?」 「剛好相反,一無所知,我們不談現實世界,戰爭饑荒、天災疾病,與我一點也不相干。」 遂心看著他,「經濟不景,股市大跌,也毫不相干?」 「大名小姐,」他笑了,「一聽就知道你對市場是門外漢,淡市時買跌,一樣可以大賺呀。」 遂心點頭,果然厲害。 「九月中,她悄悄離去,與我失去聯絡。」 「看樣子你十分懷念這個女孩。」 「常常懊惱惆悵。」 「真想找她,也不是太難的事。」 「有一日決定上岸,我會找她。」 遂心嗤一聲笑,「人家渴望上岸,你卻畏懼陸地。」 他躺在長梳化上,伸手握住遂心的手。 「你是誰,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第四章 遂心歎口氣。 她不想把周妙宜最終結局告訴這個人。 「你怎樣把船屋自一個湖搬到另一個湖?」遂心問。 「用拖架把房子抬上大貨車,走陸路運輸。」陳曉諾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