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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亦舒 她倒在地上。 她看見庭楓趕來扶起她,「遂心,你怎麼了?遂心,你沒事吧。」 遂心充滿懊惱。 真沒想到會在校園裡中計遇害,太不值得,街頭森林,槍林彈雨,都存活下來,這次如不幸喪命,會被同僚取笑。 她胃部劇痛,扭曲四肢,那種痛令她神智漸漸昇華,去到另外一個境界。 她失去了知覺,可是卻不是進入黑暗,她另外有種意識。 關遂心發覺自己來到一個七彩繽紛的花園,有人在她頸後呵氣。 她轉過身去,她所愛慕英俊的他站在她面前,她倚偎過去,雙臂纏著他的腰,面孔貼住他胸膛,心裡有難以形容的極樂興奮。 他溫柔地親吻她,遂心聽見自己輕輕說:「更多,更多。」 他抱緊她,遂心又說:「緊些,再緊些。」 這種快樂叫遂心落下淚來。 旋轉的感覺一直把她帶到深淵,像是有人無比憐惜地掐住她脖子,一路緩緩用力,她在毫無痛苦下窒息,失去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關遂心才真正甦醒。 她睜開雙眼,立刻知道自己躺在醫院裡。 可是,她有一絲惆悵,眷戀剛才的夢境。 有人探過頭來,「關督察,甦醒了,總算福大命大。」 這是黃江安。 遂心沒有力氣說話,只勉強牽牽嘴角。 「遂心,你著了道兒,如果生活在武俠小說世界,早已成了包點。」 遂心點點頭。 「你的咖啡被人放進五克以上氫基丁酸,即俗稱GHB的麻醉藥,五分鐘就上腦,產生幻覺、渴睡、神志不清,若不及時救治,血壓與體溫均會上升,導致心臟停頓。」 遂心不出聲。 「你心目中可有疑犯?」 遂心呵出一口氣。 「誰約你在飯堂等?期間你可有離開過桌子?可憐的遂心,一直叫女學生萬分留神提防迷藥,這番自己卻中了圈套,英名喪地。」 遂心被嘲笑到臉都黃了。 她黯然,害她的會是庭楓嗎?如果是,太叫她傷心了。 遂心變了,她從一個剛強的警務人員變成溫情的學生。 「遂心,上頭決定叫你離開校園,你可以好好休息,內應外合,我們已經掌握證據,可以將毒販繩之於法。」 遂心輕輕說:「他們喜在停車場出沒。」 「是,我猜想你的身份已經暴露,所以歹徒乘機給你一個教訓。」 「是我太不小心。」 「好好休息。」 黃江安走了。 案頭有同事送來的鮮花水果。 遂心四肢無比酸軟,她剛想瞌上眼,看護進來輕輕說:「一位丘小姐,說是你的同學,想見一見你,在外頭等了半日。」 遂心說:「請她進來。」 庭楓進來,雙目通紅,一言不發,伏到遂心胸前流淚。 遂心輕撫她的頭髮。 「不是我,請相信不是我。」 遂心知道不是她。 「我略遲一會到飯堂,看見你已經倒在地下,扶起你不久,警察與救護人員已經趕到。」 「我知道不是你。」 像留堂的孩子看到家長來接,庭楓哭出聲來。 當然不是她。 下毒藥的人,可能永遠都找不到,有人恨她礙事。 有人同樣嫌周妙宜嗎? 看護進來,「請勿激動,請讓病人休息。」 庭楓揉著雙眼出去了。 遂心閉上眼睛,渴望回到適才那綺夢裡去,只是不能夠。 啊!她心驚肉跳,這是那麼多人甘願服毒的原因吧。 那種藥,竟可以令她產生那樣極樂的幻覺,可怕! 第二天,陸續有同事來探望,遂心平靜下來。 巢劍飛搖頭說:「遂心,你這樣瘦了。」 遂心輕輕答:「校園裡,吃得差。」 「我家女傭極會做菜,我叫她去你家服務個把月,保你長肉。」巢劍飛說。 遂心說:「我想向你申請離境。」 「去什麼地方?」 「加拿大西部。」 巢劍飛放心了,「那裡是清平世界,適合靜休,我批你兩個星期假。」 遂心一出院,就買飛機票出發。 黃江安來送她飛機,帶著一具衛星電話,交到她手裡。 「你是去尋找那艘船屋吧。」 遂心點點頭。 「遂心,為何似著魔般追蹤此案?種種跡象,都指向自殺案件,你當心。」 「假使是自殺,你應當放心才是。」 「遂心,心魔最難敵。」 「我是一名警務人員。」 「但是與周妙宜同樣地孤寂內向。」 遂心像是聽到笑話一樣哼出來:「我內向?」 黃江安看著她,「有人知道你的心事嗎?」 遂心不出聲。 「速去速回,這具電話或許可以幫到你,隨時同我們聯絡。」 遂心與他擁抱一下。 黃把雙手插在口袋裡看牢她,「快找個男朋友,別辜負這一副好身材。」 他身邊的電話響起來,他一聽,滿臉笑容:「抓了八個人,搜出成千顆藥丸,關督察,你又立了功,回來封賞。」 遂心笑笑,步入候機室。 十多個小時後,她在阿省愛門頓下飛機,到了警局,說出來意。 當值的警官查核過她的身份無誤,對她十分客氣。 「找到住所沒有?」 「我有朋友在此。」 「你有事可請教安妮。」 「謝謝你。」 她追蹤陳曉諾的船屋所在。 這間屋,為著自身安全起見,必向當局報到,有了註冊號碼,不難追尋。 它已經離開了大熊湖,現時,停泊在同一個省份,北緯約五十度的大奴隸湖裡。 天氣冷了,大熊湖一半在北極圈內,恐怕已經結冰,它南遷是很理智的事。 安妮是一個年輕的警務人員,已經升到中士,身段略胖,金髮藍眼,和藹可親,健談。 她斟一杯咖啡給遂心,問道:「尋人?」 遂心點點頭,「請問怎樣去大奴隸湖?」 安妮不置信,「你,北上?」 那樣瘦削,弱不禁風,跑到偏僻北部去幹什麼? 遂心追問:「你去過那裡沒有?」 安妮老實地搖搖頭,「對不起,我是一個城市人,但是真的要去,也難不到你,先乘小型飛機到史密夫堡,然後租一種叫海鴨的水陸兩用飛機,可直抵湖區。」 「風景一定極美。」遂心說。 「那當然,那是冰河時期留下湖泊之一,面積比安省的安大略湖及伊利湖還大,你若喜歡大自然,絕對不會失望。」安妮說。 遂心點點頭。 安妮看著她,「今晚你睡什麼地方?」 「還沒著落呢。」 「到我處來吧,一人一房,床與早餐,每天六十元。」 「好極了。」 真爽磊,遂心希望好好學習這種脾性。 「北上奴隸湖,你還需要添置若干裝備。」 「請多多指教。」 下班後安妮先把遂心帶返小公寓,設備簡單,但樣樣齊全,收拾得十分乾淨。 遂心微笑,「我請你吃晚飯。」 安妮大喜,「可否叫我男友也出來?」 「歡迎之至,一共幾名?」 安妮一征,沒想到華女也會這樣幽默,不禁也笑,「一個夠了。」 她陪遂心去挑御寒應用衣物。 安妮在行,有她做顧問方便得多,遂心大開眼界,原來先進寒衣全部防水、輕軟方便。 她忠告:「一定要穿暖。」 遂心答:「明白。」 安妮好像還有話說,略見忸怩。 遂心問:「還有什麼事?」 「我男友侯活說,鳳凰城飯店的魚翅最好吃。」 遂心笑說:「沒問題。」 安妮看著她:「噫,你真豪爽豁達。」 「出外靠朋友,來。」 那侯活是個大塊頭,任職消防隊長,老實熱誠,非常喜歡吃粵菜。 今日洋人吃中菜已相當嘴刁,是個食家,懂得叫蒸釀豆腐這種菜式。 遂心叫了一桌好菜請他倆。 安妮不好意思,一直說:「夠了夠了。」 遂心說:「不要緊,這咕嚕肉可以打包。」 安妮說:「侯活,你告一日假陪關到史義夫堡吧。」 遂心連忙說:「不用客氣,我也是警務人員,我自己行。」 侯活笑說:「記住兩件事,勿乘順風車,也不要讓任何人乘順風車。」 遂心十分感動,「謝謝忠告。」 酒醉飯飽,三人離開飯店。 途中侯活問:「你去大奴隸湖,沒有危險吧。」一頓飯吃出感情來,語氣關切。 遂心想一想:「我會很小心。」 「你可需要手槍?」 遂心鄭重考慮了一會,「不,我想不用。」 「保重。」 遂心點點頭。 第二天早上她出發了。 她帶著一隻新買的大背囊,把行程清楚告訴安妮:「我會每日同你聯絡,如果黃江安督察問起我的行蹤,可據實告訴他。」 「黃是你男友?」安妮問。 「他才不會看中我。」遂心回答。 安妮笑說:「華人說話真夠修養,換了我,我會說:『他不是我那杯茶。』」 遂心笑,「也不是我那杯咖啡,更不是我那杯紅酒。」 「你喜歡怎麼樣的男人?」 「深深愛我的男人。」 安妮哈哈大笑起來。 遂心包了一架小型水陸兩用飛機出發。 飛機駕駛員年輕英俊,穿著一件二次大戰時美空軍皮夾克,背脊上有中文楷書寫明軍人身份,如遇急難,盼中國人民救助,夾克裡子上印有中國雲南省地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