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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亦舒 英抬起頭來,一臉無奈。 揚坐在床沿勸說:「別想太多。」 英說:「媽扮小飛俠,你做鐵鉤船長,我做叮克鐘。」 「一言為定。」 英垂頭,「領養紙上什麼也沒說。」 「你真想知道細節,可以查詢。」 「何必呢,都不要你了,扔到醫院門口,醫院又轉送孤兒院,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又遇到林茜這樣好媽媽,過去就讓它過去算數。」 「這樣想最好。」 英把頭靠在哥哥肩膀上。 她問:「黑人,你不想尋回生父母?」 「清人,我在安德信家很開心。」 英喃喃說:「此處樂,不思蜀。」 「什麼?」 第二天一早,她看到電郵,唐君佑找過她,劉惠言也找過她。 這兩個小男生都是出身良好的正人君子,學業出眾,文質彬彬,可是,性格並不明顯。 唐好似活潑些,劉較為穩重,兩位都是好青年。 英沒有覆電,獨自到奧都公店裡吃冰淇淋。 外公與夥計在點貨,見到小英,十分高興。 英吃完冰淇淋,聊了幾句,離開愛爾蘭眼睛回學校去。 自課室到演講廳,再從飯堂到圖書館,蜜蜜看到英,但因正與一男同學傾談,只招呼一下。 女同學都穿著薄薄小小上衣,展覽青春本錢。 只有英罩上大襯衫。 她找參考書:為什麼十七世紀學者把天文學歸納哲學範圍? 一直念念不忘,每走一步都思索一番。 這是星座均以希臘神話命名的原因嗎? 回家吃完飯仍然在網頁尋找答案。 有人按鈴,她下樓去看,原來是唐君。 他駕駛一輛偉士牌,也即是俗稱小綿羊的機車,英看到已經開心,立刻想到舊電影羅馬假期。 唐把頭盔遞給英,「來,載你一程。」 英立刻騎上後座。 小機車勃勃勃駛出去,把他們載到山頂。 兩人下車坐山坡上看風景。 「很忙?」 英點點頭。 唐把上次在咖啡座拍攝照片給英看。 「我印了兩套,這一疊給你。」 照片中的英在陽光下笑得罕見地燦爛。 「拍得很好。」 「可想到市中心看場電影?」 英搖頭。 她不喜電影院:一進場,黑暗一片,非看到完場不可,若半途離場,只有更加彷徨,太像人生。 「你不愛說話。」 英笑笑,「也不是,我與媽、哥哥試過整宵聊天。」 「你們感情很好。」 「是,我們至親。」 「那很幸運,我很少看到兄弟,他們各有家庭,住得很遠。」 英又點頭。 唐看著她一會,「我送你回家吧。」 他們在門口話別。 這時忽然殺出一個璜妮達,「喂,你,是,進來喝杯冰茶。」 唐求之不得,用眼神徵求小英意見。 英笑說:「這璜妮達是我家太婆婆。」 唐喝了茶吃了蛋糕,「伯父母不在家?」 所問問題同劉惠言差不多。 「他倆出差去了。」 他猜想小英母親改嫁安德信君,故此把前夫生的女兒也改了外國姓氏,這也很平常。 跟小劉不一樣,他沒有問更多問題。 他傾訴他私人感情。 ——「英,認識你真高興,時時想進一步認識你。」 「你家環境這麼好,你也沒被寵壞,真是難得。」 「你房裡到處都是書,這一疊那一疊都已逾期不還,圖書館要罰款呢,不如我替你去還書。」 英只是微笑。 隔一會她說:「我還有點事。」 「是是是。」小唐連忙告辭。 英送他出去。 璜妮達看著英,「華人面孔身段都長得差不多。」 英笑:「墨西哥人何嘗不是,彼此彼此。」 「兩個都不錯,一看就知道是正經人。」 英坐下來,笑意更濃,「謝謝。」 「可是,兩個人都少了一點火花。」 英聳然動容,「厲害,璜妮達,什麼都走不過你的法眼。」 「打算叫他們來見家長?」 英搖搖頭。 「英,」璜妮達真正關懷她:「別太挑剔。」 「明白。」 「你媽給你們絕對自由,有時也有反效果。」 英微笑,「有人諷刺說:許多男人選擇狗只的血統較他子女嚴厲,又說:許多女子選鞋子比選丈夫小心,璜妮達,我得謹慎。」 「戀愛過沒有?」 「一年級時我愛過波比,過了一年才發覺他患自閉症,傷心得不得了。」 「最近呢?」 英攤攤手。 這時揚開門進來。 「英,我租來叮克鐘的戲服,試一試。」 英過去一看,「嘩,這麼一點大,這是件泳衣。」 「不,」璜妮達笑,「這是一件束腰,小仙子叮克鍾造型依照艷星瑪麗蓮夢露塑造,當然十分性感。」 「嗯。」 揚說:「又想改變主意?」 璜妮達說:「試一試。」 「我來穿上鐵鉤船長戲服。」 英到臥室想把束腰拉上,無論如何不成功,只見腰身小了三四吋。 璜妮達進來說:「吸氣,收腰。」 英吸進一口氣。 「再進一點。」 英說:「不行,要窒息了。」 就在這個時候,刷一聲,拉鏈已經拉上。 英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嘖嘖稱奇,一件束腰而已,穿上了,即時令她細腰隆胸,活脫叮克鍾模樣,她連忙挽起頭髮配起紗制翅膀。 有人在房門口吹口哨。 一看,鐵鉤船長來了:大紅袍,大鬍髭,猙獰地笑。 就差小飛俠沒到。 揚第一次看到小妹展露身裁,大惑不解,「英一直像丘比娃娃,今日是怎麼了?」 璜妮達說:「丘比娃也會長大。」 英想坐下來,這才發覺戲服不讓她有坐的餘地。 兩人連忙卸妝。 稍後英出門。 「去哪裡,我送你。」 「老人院征義工髹康樂室,你可有興趣?」 「怎樣做?」 「由設計師統籌,義工隨時加入,隨時可以離去。」 「很好,我可以抽一個小時出來。」 英笑,「出發吧,還等什麼?」 老人院附近沒有停車的地方,他們停得比較遠,一路走過去。 天色近黃昏,兩人經過一間戲院,行人道鐵欄上騎著幾個少年,看到他們兄妹,誤會二人身份,忽然吹起口哨來。 接著,紛紛議論。 有一個比較猥瑣的揚聲:「喂,小妹,你喜歡黑鬼,黑鬼有什麼好處?」 一夥人大聲笑起來。 揚猜到他們在說什麼,沉住氣,拉起妹妹手疾步走過。 「小妹,挑同胞才夠意思,我們個個都夠力氣,哈哈哈哈哈。」 本來已經走到欄杆盡頭,英忽然轉過身子。 揚阻止:「英,不。」 英摔開他手,走到那群不良少年面前,站住。 那群染金髮手臂上有紋身的少年大為驚喜。 其中一個留崩頭的伸出脖子:「小妹,你找我?」 英看準了他,忽然一個螺旋轉身,抬起左腿,飛踢過去,這正是天下聞名的詠春腿,英已經跟師傅苦練十年,力道非同小可。 電光石火間,那崩頭想避,哪裡還來得及。 英一腳跺到他下巴,他往後倒,滾到地下,滿嘴鮮血。 他同伴全是無膽匪類,大喊救命,四處鼠逃。 揚沒命地拉起英飛奔。 匆忙間,已聽到警車嗚嗚駛近。 賊喊捉賊,他們居然報警。 揚與英跑進老人院,喘著氣,蹲到一角。 揚抱怨:「你怎麼了?」 「他們說話難聽。」 「又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英一貫倔強,不出聲。 「當心打出人命來。」 「他死不了。」 「至少不見三顆門牙。」 英嗤一聲笑出來。 「英,凡事不能借暴力解決。」 「同那些人講道理乎。」 「君子動口不動手。」 英伸手過去撫摸兄弟面孔,「一個黑人苦勸我不要動粗,奇哉怪也。」 揚搖頭歎息。 老人院職員認得他倆,詫異說:「英安德信與揚安德信,你倆蹲在角落幹什麼,還不來幫手?」 那晚,英做噩夢。 她一閉上眼就看見那名同胞的三顆帶血牙齒。 不過,她已下了決心,下次再有人侮辱她,照打! 璜妮達知道這事,十分生氣。 「英,危險。」 「我不怕。」英抬起頭,看到天空裡去。 「昨晚得手是因為你身邊有個比你高一個頭的黑人,你當心落單。」 「我可以攜槍。」 「英,你為何憤怒?」蜜蜜凝視她。 「我?」英不認。 「是,你。」蜜蜜指著她。 英別轉頭去。 蜜蜜說:「這一年來,你越來越不快樂,為什麼?」 「我有什麼不開心?我在校成績名列前茅,在家父母視為瑰寶,我又有你這般好友,我做人絲毫沒有不如意之處。」 蜜蜜凝視她,「英,學校有心理醫生,你有事可以請教他。」 「你真是一個好朋友。」英轉頭就走。 「喂喂喂。」蜜蜜追上去。 這時有人叫她,一看,是那個體育健將,蜜蜜立刻停住腳步,滿面笑容,轉過身去。 這一切英都看在眼內,沒辦法,求偶最要緊,這根本是全世界所有動物生存目的:求偶,交配,繁殖,傳宗接代。 內分泌逼使人類作出最重要選擇:蜜蜜隨異性走開了。 英歎口氣。 傍晚,揚邀請朋友到家裡游泳。 璜妮達為年輕人準備了豐富自助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