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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岳靖    


  柏多明我接過書本,往桌上擺,繼續閱讀。

  安靜了一會兒,雅代那方開始弄出窸窸窣窣的細響。她扯著身上的毛衣,這衣服,她穿起來長度剛好,卻顯鬆垮,褲子也一樣,她的身體不像女人那般豐腴性感,她不夠撩人,缺乏成熟韻味。她沮喪,想起甲板的男女姿態,生氣地脫下衣服和長褲,丟出遮簾外。

  柏多明我回眸,略略看一下什麼東西落地。

  「柏,」稚代的聲音響起。「我們為什麼會搭上這艘船?」

  柏多明我的視線從地上可憐的衣物移回書頁裡。「這是無疆界學園的海洋研究船,返航途中正好經過你家所在的城市港口,補給油料,我們搭順風船,可以節省不必要的開銷。」平聲平調地陳述,彷彿不重要但必須的例行報告。

  雅代躺在床被裡,微微皺眉。「那個叫安朵的女人跟松流遠是什麼關係?」

  「不知道。」柏多明我局外人般地送出—句。

  「他是你養父,你為什麼會不知道?」雅代低嚷,隱隱激動。

  柏多明我頓了一下,合上書,轉頭看著窗外的荊棘海海景。「安朵老師是這艘船的領隊、研究指揮,她在世界上各個海洋跑,偶爾回學園教學。我對她不熟,只知道她大概快五十歲了,看起來卻像三十歲,是個妖怪——」

  「五十歲?!」雅代揚聲一叫。

  柏多明我扯扯唇。「不過,她可是學園裡行情最好的單身女性,很多男老師,甚至高級數的學長,都在追求她。聽說她這次回航,會在學園待兩,三年,教我們這梯。以前她返航,常住松流遠的宿舍,他們情誼不錯——」

  「那你還說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雅代衝口打斷柏多明我。「他喜歡安朵對不對?」他也在追求安朵?!這真令人不安、生氣與焦慮,她差了女人一大截——魅力、身材……

  「應該是吧。」柏多明我的回答果然是一盆冷水。「但我確實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也許像我們一樣——」

  「他們才跟我們不一樣。」雅代怒聲怒調。

  柏多明我依然往下說:「也許是母子關係。」

  雅代氣結無語,躺平,美眸圓睜,望著上鋪一格一格的床架,急喘著氣。柏多明我真會安慰人!那個女人一副冷艷絕美、身材性感,就算實際年齡有差距,只要是男人,都不可能跟她維持什麼鬼母子情誼!柏多明我故意裝呆子嗎?可惡!

  一片寂靜,柏多明我重拾書籍,翻頁,專心閱讀。他與雅代認識,不過才幾天的時間,彷彿,真被雅代說中——他們一見如故。雅代非常信任他,幾乎什麼心事都告訴他了。他也喜歡聽她說,私下胡亂幫她出主意。他覺得,雅代和他是同一種人,他們都能在一瞬間作最精準、正確的選擇,知道自己要,並且永不後悔,他們都認同人生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一定要好好把握、執著於自己想要的人事物。

  「代代——」松流遠推門進房,腳下踩中自己的風衣。他皺眉,彎身拾起,甩了甩。「代代呢?」他問柏多明我。

  「在床上。」柏多明我回道。

  松流遠往裡走,采手拉開上鋪遮簾。沒人?!

  「她在我床上。」

  松流遠一詫,看向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起身,擋開松流遠。「你最好別拉,雅代現在不方便。」他站在下鋪遮簾前,撇眼看地上。

  松流遠順著柏多明我的視線,一看,倏地抬頭。「這是怎麼回事?」嗓音有些嚴厲。

  柏多明我一臉冷靜,說:「我已經十七歲了,以後你進我的房間前,請先敲門。」

  松流遠屏息,久久,胸口沉沉起伏。「多明我——」額鬢漸漸泛疼,他想抽根煙,再喝杯酒,和緩莫名的焦慮。「我知道你已經十七歲了,我就是信任你,才讓你和代代同一間艙房——』他頓住,瞪看著下鋪遮簾——那小女生……光著身子躲在裡頭嗎?

  鼻端有股少女馨香味兒,松流遠難以想像。這兩個小的居然這樣對他——

  「你想說什麼?」柏多明我眸光凝定,瞅著松流遠,坦蕩地說:「我有什麼事不能做嗎?」

  松流遠閉了閉眼,長指揉著挺直的鼻樑,沉吟了好一段時間,才硬著嗓音開口:「多明我,你已經十七歲,不小了,做事更要謹慎,不能憑衝動。聽見了嗎?」問句有點大聲,他眼底竄起的慍怒火苗,似乎要往下鋪遮簾燎燒。「我答應過雅倬,一定看全代代——」

  「那是你答應,我並沒有。」柏多明我態度淡然地插話。「雅代跟我一樣十七歲,我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是你和雅倬同意我們的,不是嗎?」

  松流遠被搶白得說不出話,額心深折。他們的確認為這兩個小的交往,是不錯的主意,值得期待,可此刻,他痛覺這個主意再爛不過!

  該死!松流遠暗咒,抓著自己的風衣,往門口走出去。

  厚重的艙房門關上時,船似乎震了一下。荊棘海在怒吼嗎?

  雅代拉開簾子,探出臉龐。柏多明我轉身,看她一眼,彎腰撿起地上凌亂的毛衣長褲。

  「我不要穿安朵的衣物。」雅代說。

  柏多明我把衣褲往上鋪丟。「那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嗯。」雅代正是這麼打算。她離開床鋪,站在柏多明我面前,拉拉身上的薄棉衫和同質料長褲,低低笑出聲來。

  「開心了吧?」柏多明我挑唇。

  「他是笨蛋。」

  ☆ ☆ ☆ ☆ ☆ ☆ ☆ ☆ ☆ ☆ ☆ ☆ ☆ ☆

  松流遠拎著風衣,大步大步繞過U形廊道。這個長廊怎麼回事?照明設備故障了大半,他頭頂上的燈忽地一亮又消失,到底多久沒維修?

  他沉了沈氣,停頓步履,摸著口袋取煙盒,咬出一根煙,啪嚓地點上火,—陣怪味侵鼻。「可惡!」他罵道,甩開煙,用腳踩熄,看著風衣上多出來的焦黑破洞。

  「可惡。」松流遠又罵,只是這會兒氣弱不少,怒極無奈,仰頭望著那壞掉的燈。

  可惡、可惡、可惡……

  這件有歷史的家傳風衣,是祖父、父親穿過的,保養得良好,是實用的骨董,他還想傳給自己的小孩呢,今天竟被他的愚蠢燒出一個洞,看來無法補救,補了,它還是一個洞,可能更明顯。

  「該死,松流遠。」他咒罵自己,往長廊出口走。

  重返甲板,挾冰似的海風凜洌,冷霧撲面。安朵還在甲板上,幾名穿制服——白色貝雷帽、綠色防水夾克、黑長褲、軟革靴——的學員圍在她身邊。

  「安朵老師,流遠老師帶上船的那個女孩是誰?」

  「很漂亮的一個女生。」

  「聽說才十七歲……」

  「該不會是流遠老師的私生女吧……」

  「嗯哼!」松流遠用力乾咳,打斷七嘴八舌的討論。

  學員們噤聲,看著他走來。「流遠老師,早——」禮貌問候。

  「你們沒事做嗎?」松流遠隱怒,眼神凌厲地掃視一圈。

  接觸到他的「關照」,學員們不約而同低下頭,很心虛。無疆界學園沒規沒炬的文化,養成他們的「惡習」——沒事喜歡八卦師長們的隱私,加油添醋猜測一番,越猜測越神秘,就越有趣,讓這個寒冷枯燥的地方不至於太無聊。

  「艙房長廊好幾盞燈壞了,入港前,全得修好,聽見沒?」松流遠找事給這些悠閒學員做。

  「是。」一群人應聲散去。

  安朵呵呵笑了起來,「真難得,流遠老師這麼嚴厲。」

  松流遠靠向欄杆,背倚著,昂首看著桅桿上飄飛的無國界慈善組織旗幟。「你這艘船多久沒維修?到處是故障……」嗓音徐徐停止。

  「不過是長廊壞了幾盞燈而已。」安朵撥著被風吹亂的長髮。「怎麼?你找不到路,走迷宮了?」

  「走迷宮……」松流遠低喃。

  「你不是去看那個小女孩嗎?」安朵問道。「她在生什麼氣呢?不想我們當她的老師嗎?」

  「天曉得,」松流遠神情縹緲。「十七歲的孩子到底在想什麼?」雅倬說得對,十七歲是難搞的小大人年紀。

  「多明我做了什麼讓你煩惱的事嗎?」安朵看著松流遠若有所思的俊臉。不得不承認,他真是個好看的男人,尤其深思時,那淡淡煩惱的憂鬱眼神,隱含無限魅力,叼上一根煙,馬上迷倒一大堆女人。「流遠——」她叫他。

  松流遠回過神來,瞅著安朵。「什麼事?」

  安朵彎唇一笑。「真可惜你有孩子,否則我—定嫁給你。」

  松流遠笑了起來。「這個玩笑,你從多明我十二歲開始,說到現在,何時才要換新的?」

  「那好吧,」安朵優雅地撩著髮鬢,眨眨美眸。「我現在嫁給你。」

  松流遠笑得更大聲了。「只怕我要,你又嚇跑了。」

  安朵微笑,柔荑輕輕拍他的肩。「我一直很喜歡你的,只可惜你有孩子。孩子越大越是個麻煩,我可不想分擔你的煩惱,讓自己老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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