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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紫湄 午後四點,夏日的艷陽減低了它的熱力。外頭的綠樹映著藍天,隨著微風搖曳起舞,知了的叫聲響徹天際,透過落地窗望去,這片山谷竟泛著奇異的金色光彩。 安娜一向喜歡這棟避暑小屋,幾乎每年,她倆會來神田家位於地中海邊的別墅。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安娜會站在落地窗邊,靜靜地欣賞過這片奇景後,戴上草帽、出去走走。 「你要去嗎?」無論何時,安娜總能散發一股靜謐的氣質。 那是最後一次,她那如此安詳的模樣、溫婉的笑……是啊!最後一次…… 是她把一切都視為理所當然,還是這世界本來就沒有什麼是永遠? 如果她知道那是最後一次,她會怎麼做?是否會不顧一切地阻止她出去?還是和她一同出門,共同迎接命運? 又或是……垂手看著慘事發生? 「不了。」她搖頭。「我擠檸檬汁等你回來喝。」 「我要加蜂蜜喔。」安娜露出甜甜的酒窩,拿起草帽套上她那頭蜜金色的卷髮。「走嘍。」 為什麼沒注意到,安娜的髮色就像可口濃郁的蜂蜜一般。她的臉蛋像白瓷般潔淨,眼中的平靜安詳,一如聖堂中的聖母一般,慈悲溫柔得不像個凡人,任何人站在她身旁都要自慚形穢、相形失色。 包括她——神田理惠。 有些人天生就是貴族,既便裹著破布;有人即便身著華服,卻始終成不了貴族。 這點她很清楚。如同安娜天生是個公主,而她則是女僕裝成的公主,其中的差別是明顯且一夕可見。 那個下午,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差別,並且覺得很不舒服。 她們之間一直是不平等的。 就算安娜待她一直很和善、尊重、公平,但她們之間永遠都不是平等的。 起碼在愛人面前,她倆沒有平等過。 這就是現實。 雷恩不會用和她說話的態度對她…… 這就是現實。 雷恩不曾用那樣專注火熱的眼眸望她…… 這就是現實。 雷恩更不會對她愛不釋手、像對珍寶一般擁抱她、親吻她…… 這就是現實。 雷恩更不會開口求婚、只想一生一世守著她、愛著她…… 這就是現實。 這樣多的現實教她失望、要她絕望。有那麼一刻,她真希望這世上沒有安娜,如果沒有她…… 雷恩或許會把視線投注在她身上。 如果沒有……安娜……多美好哇! 天哪!她怎麼可以…… 怎麼可有這種想法,太可怕了!安娜……安娜可是你最最要好的朋友,她是你孤立無援時唯一站在你這邊的盟友,你怎麼可以…… 一瞬間,罪惡感充滿心房。 好討厭!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應該」祝福自己的好友,是啊!應該…… 可是好難!真的好難! 一時間思緒紛亂,她懊惱的在家裡踱來走去,心底彷彿是惡魔與天使在交戰著。等她回過神來的時侯,天已經黑了。 安娜還沒回來。 她突然有個不祥的預感。 老天爺不會把她心底的胡言亂語給當真吧? 「來人,快來人!」她慌張地喊叫。 「快!所有的人,放下手邊的工作,到附近找安娜!快!快!」 她知道,安娜一定出事了。安娜平常不會出去這麼久,她早該回來了。 檸檬汁早按照她的意思加了蜂蜜,她該在五點半左右回家,然後灌下一大口,拿草帽當扇子煽風,臉上會泛著曬過日光後的紅暈……她會抽出一張面紙擦汗,她會…… 為什麼她沒回來…… 為什麼? 「理惠——你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她在門口碰上甫進門的大哥神田剛。 他拉住她,擰著眉頭,一臉關心,搭在肩上的雙手,阻止了她的急忙與慌亂。 她白著一張臉,眼神渙散,口中不住喃喃地說:「我要去找安娜,我要去找安娜……」 她推開他,朝門口走。「安娜出事了,我知道……我要去找她。」 踉踉蹌蹌地,她驅使著自己的步伐前進,手裡拿著手電筒,遇草撥草、遇樹枝撥樹枝,絲毫不在乎它們打在皮膚上是否會痛。 她的周圍不斷地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音,喀拉一聲,她的神經繃緊,低頭一看,原來是細樹枝被踩斷了。 唧唧…… 知了的節慶鑼鼓喧天。 唧唧唧…… 也許……也許安娜只是迷路。她現在已經回到家了…… 也許……安娜只是和她玩遊戲,某種愚人節的笨遊戲…… 她會很高興她上當了。 也許……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她做了一個惡夢。只要醒了……只要醒來就沒事了。 「找到了——」 找到了嗎? 她立在原地呆住。「找到了……」無意識地重複語句。 淒厲的叫聲響起,動搖了整個樹林,有幾隻鳥兒不忍聽見地驚走。 「安娜……」她反射地拔足狂奔,似火箭般的往聲音來源快速奔去。 安娜…… 她的肺似火燒地灼熱,仍沒敢停下來喘口氣。 「讓開——讓開——」 撥開人群,她努力朝前邁進,卻被哥哥寬大的身影擋住。 「走開——」她不客氣地推他。 「小妹……」神田剛的面色十分凝重。「你要有心理準備,她的狀況……不大好。」 她皺眉,接著心焦地推開他。 就算她的情況不好,她也會…… 天哪! 天哪…… 她不知道所謂的情況不好是…… 她以為安娜或許受傷了、骨折、跌斷腿之類,她沒有想到會是…… 一時間,全身寒毛直立,所有的血液衝上腦門,心裡有根弦承受不了這種壓力,啪一聲地斷了。 深吸一氣,她緩緩地朝安娜蜷縮的身子前進。 「安娜……是我,理惠。」她用輕柔的浯調喚道。 安娜仍蜷著,把頭微微抬起,偏向她,一雙眼神寫著恐懼與空洞。 她很難不去注意地上被撕裂的白紗裙、扯破的碎花背心,以及小心翼翼跨過的內衣褲;當然,還有那截沾了血的繩子,和……一撮撮被絞斷的秀髮。 「安娜……」她向她靠近。 一塊塊醜陋的青紫映在她凝脂般的皮膚上,一道道的擦傷與髒污,顯示她曾遭遇過的暴力與反抗。她的手腕、腳踝上有著捆綁的痕跡、大腿上血漬斑斑,嘴角破了、腫了,凌亂的頭髮下掩著憔悴的臉,雙手用力抓著神田剛給她的襯衫,血色全無、不斷地顫抖,眼睛直視著地面出神,卻又同時戒備著,不敢讓任何人靠近,隨時打算逃跑。 聽到她的呼喚,她慢慢地把頭抬起,像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家一般,沒有任何的活力。 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他們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她的左半邊臉全腫了,眼睛瞇成一條線,困難地眨眼,眼上交錯佈滿淚痕。連脖子上都有明顯勒過的痕跡…… 她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淚水,哽咽地跪在她面前,一把抱住她,安娜瑟縮了一下,沒有推開她。 「安娜……噢!安娜……」忍不住痛哭失聲。「對不起……對不起……」 面對涕泗縱橫的理惠,安娜依舊面無表情,眼神空茫,像一尊洋娃娃一般,沒有靈魂、沒有思想、感情…… 她是背叛者,無疑的。 她是背叛者…… 「我要他們付出代價!」 「理惠——」 「他們憑什麼——」她狂吼,她對向來尊敬的哥哥狂吼。「安娜是我的朋友——」 「我們需要叔叔的幫忙……」 「所以你要我吞忍?」她忿怒地握拳。「安娜被發現時是什麼模樣?你親眼見到的……他們怎麼對她的,你要我忍?」 「那你告訴我,我們告了堂哥那夥人,得罪叔叔後,我們會有什麼下場?」 她氣恨難平地喘著氣。 「安娜對我而言,就像另一個妹妹一樣,她發生那樣的事……你以為我不想幫她伸冤報仇嗎?」神田岡勸道。「但目前我們有籌碼嗎?在事事都仰賴叔叔的情況下……」 「所以你打算息事寧人?」她的語調冷硬。 好恨!真的好恨! 「你很清楚,我們目前所擁有的一切,全都是叔叔在背後支持,如果他現在抽手,我們家一定會垮;你也知道,父親留下的是個爛攤子,當年若沒有叔叔出手,我們早就不知到哪裡喝西北風……」 「所以你要我出賣朋友……」手握成拳,真想打牆洩恨。「安娜她……被堂哥帶人輪暴,他是有預謀的……」她吶喊著。「他是——有預謀的,因為他料定我們不敢怎樣。」 「好——」神田岡點點頭。「就算你告他,你鬥得過他嗎?」 「我……」她仍倔強地想說些什麼,卻找不到任何反駁的字句。 的確,她的叔叔神田則夫是個玩陰的高手,標準的狐狸,她見過和他作對的人的下場。玩權力鬥爭的遊戲,她大概只有小學生的段數,和叔叔這名教授級的比,她絕對只有輸的分。 可是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難道……就眼睜睜看安娜被欺負,沒有別的辦法嗎?」 「而且,你要弄清楚,自家人關起門來好說話。但安娜的家人、更棘手的是安娜的未婚夫雷恩,你認為這兩幫人馬會放過任何一個神田家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