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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琦緣    


  車禍發生的時候……

  嗯﹗他記得自己如以往慣例﹐在亞蘋香閨中逗留﹐直到三點多才開車回家。

  也許是雨天視線不佳﹐再加上他睡眠不足﹐使得他降低了警覺。

  前一秒﹐那輛滿載貨物用篷布蓋住車廂的大卡車﹐才從轉彎處出現在他面前﹐後一秒﹐刺目的遠光燈便照得他睜不開雙眼。他毫不考慮地猛轉方向盤﹐與迎面而來的大卡車驚險擦身而過﹐還來不及慶幸及拉回方向盤﹐他的保時捷已經像陀螺般轉出了車道﹐旋風似地衝向一處建築工地的竹籬笆﹐霹靂巨響和輪胎摩擦地面的尖銳吱嘎聲刺痛了他的耳膜﹐腥熱黏稠的液體湧入鼻喉之間﹐他隨即失去知覺。

  醒來時﹐他的「人」就在這裡了。不過﹐那一縷纏綿情思﹐他可以肯定似乎並不是因亞蘋而起的。然而心念才動﹐一股無形的力量就將他「吸」出牆外﹐劍豐聽到一聲嗚咽﹐感覺到真正令他戀戀不捨的人就在身後。

  他的心糾結成一團﹐緩緩轉過身﹐看見了結縭兩年的髮妻——梅標清骨﹐蘭挺幽芳的蓉仙……她正坐在走廊上鮮艷醜陋的塑膠椅上﹐粉頸低垂﹐強忍住哭聲默默流淚﹐饒是如此﹐仍然抑止不了從她口中逸出的嗚咽。

  (妳在為我擔心嗎﹖)

  劍豐怔怔望著她﹐忍不住脫口而出﹕

  (不要哭﹖我的死亡﹐將是妳的解脫。妳實在不應該悲傷的﹐善良的蓉仙……我美麗的妻。)蓉仙聽不見他的低語﹐表情空茫﹐失神的雙眼盈滿淚水﹐她的肩膀微微顫抖﹐纖細的手指不自覺抓緊皮包﹐關節泛白。

  劍豐伸手想碰觸蓉仙的臉頰﹐卻徒勞無功的瞪視自己的手穿過蓉仙的身體。

  她就這樣孤零零的承受精神壓力﹖﹗

  (該死﹗什麼鬼醫院﹗)

  劍豐怒聲咆哮。

  (為什麼沒有半個人來安慰蓉仙﹖難道沒有人看到她已經嚇壞了嗎﹖)他原本平靜無波的情緒開始沸騰翻滾。

  (石青雲﹗你這王八羔子跑哪去了﹖他媽的﹗不需要你的時候﹐你老是跑來獻鬼慇勤﹗真正需要你的時候﹐你偏偏又不見人影﹗)穿著薄呢套裝的蓉仙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就像回應何劍豐的呼喚﹐他的父母親出現在走廊另一端﹐匆匆奔來﹐腳步聲在空蕩蕩的長廊上產生回  音。

  「蓉仙﹗」劍豐的母親何李玉鳳著急詢問﹕「劍豐……他……他怎麼樣了﹖」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何泰成朗聲追問﹐「三更半夜的﹐出門做什麼﹖」

  (爸、媽……別嚇蓉仙了﹐她什麼事也不知道呀﹗)蓉仙強忍淚水﹐轉述醫護人員告訴她的片段。

  「劍豐……是為了閃避一輛卡車﹐加上天雨路滑﹐所以……才失控沖人了一處工地﹐驚醒了管理員打電話報案……事後那輛大卡車逃逸無蹤了。救護人員說﹐幸好有目擊者報警﹐否則……劍豐的處境……更危險了……」

  「車禍地點在哪裡﹖」何泰成問。

  「中和……」蓉仙勉強回答。

  何李玉鳳臉色陡變﹐銳聲問﹕「他又去找那個女人了﹖」

  蓉仙低首無言。

  何泰成咒罵﹕「這個該死的畜生﹗」

  (哎﹗罵得好。老爸。)

  愛子心切的何母忍不住發火﹐「兒子都傷成這樣了﹐你還忍心咒他﹖﹗」

  她轉頭定定望著媳婦﹐悲切憤恨的質問﹕「為什麼﹖蓉仙﹐你們本來應該是一對恩愛夫妻才對﹐為什麼妳就是不肯原諒劍豐﹖一定要逼得他到外面尋找慰藉﹖他是那麼愛妳……」

  (媽﹗)

  「夠了﹗」何泰成喝住老妻﹐「玉鳳﹗這不干蓉仙的事﹗」

  (的確如此﹗)

  劍豐深有同感。

  何李玉鳳聲音破碎顫抖﹐「兩年了﹗我一直期待……能早日抱孫子……可是﹐現在……我連唯一的兒子……都快要保不住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恐懼﹐令一向堅強的何李玉鳳失態﹐她不由得悲從中來﹐遷怒於蓉仙。

  何父沉默半晌﹐毅然開口﹐「劍豐他不會有事的﹐妳別操心﹗這孩子命硬得很﹐他不會丟下我們兩個老的先走﹐往後令妳氣惱的日子多得是﹗」

  劍豐心裡一陣暖意。

  (多謝您的信心﹗老爸。)

  何氏夫婦默然坐下﹐握著對方的手打氣。

  有心展翅而飛的劍豐不禁遲疑﹐喜悅的平和正在動搖。

  受婆婆責備的蓉仙緩步走到窗前﹐望著闃黑夜色﹐怔然淚下。她低聲祈禱﹕「劍豐﹐你趕快醒來吧﹗只要你平安無事﹐我願意用一切來彌補。」

  (一切﹖)

  他感覺自己在發熱、發燙﹐強烈的情感淹沒了思維﹐巨大壓力像漩渦般席捲而來。

  剎那間﹐劍豐風馳電掣地歸回原位﹐身體像被千噸重錘輾過﹐濃稠的苦澀塞在眼、耳、鼻、舌之間﹐令他喘不過氣來﹐痛徹心肺、四肢、五官。

  好痛……

  意識模糊中﹐他聽到護士驚呼﹕「醫生﹗他的心跳恢復了﹗血壓……也在上升﹗」

  「好傢伙﹗」醫生興奮道﹕「他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原本﹐他們已經不敢再抱希望了。這是奇跡﹗(是嗎﹖)劍豐痛苦地想。

  (原來這一線之間﹐就是奇跡﹖)

  痛……

  (蓉仙﹗別忘了妳的……承諾﹗)

  另一波劇痛侵襲他的肉體﹐劍豐滿懷感激地跌入深沉黑暗中。

  第十章

  冰冷的白牆、飄散的消毒藥水﹐隔絕著傷者與家屬間生死一線的羈絆。

  天色漸漸泛白﹐困頓疲憊的蓉仙由殘破的夢境中轉醒﹐低聲告訴坐在身旁的公婆﹐才轉身蹣跚走入醫院洗手間。

  回憶像浪潮般沖激過蓉仙的腦海﹐將沉澱已久的往事翻撤出來。兩年的婚姻﹐像是被糖衣包裹的藥物﹐她和他囫圇吞下﹐才稍嘗甜美就變得苦澀。

  蓉仙草草洗臉﹐無視憔悴的黑眼圈。劍豐舉手投足間的英偉豪邁﹐如熾陽般散發的熱力﹐曾經對她付出的濃情蜜意﹐以及暴怒狂亂的爭執﹐就像錄影機的停格畫面重複在蓉仙淚眼婆娑的視線中。

  兩年﹐急就章的姻緣到底是良藥﹖抑或是毒藥﹖她不明瞭。

  看到婆婆淚流滿面﹐恐懼失去獨生子的無助神情﹐讓蓉仙不禁愧悔自責。

  如果﹐她不堅持避孕……

  如果﹐她能割捨石青雲的友誼……

  如果﹐她能迎合劍豐﹐不讓感情惡劣冷淡……如果﹐她能更有勇氣﹐勸阻劍豐不要花天酒地﹐或許他就不會發生車禍……這都是我的罪過﹗哀傷的淚水由蓉仙雙頰滴落。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祈求上蒼憐憫﹐給她彌補的機會。

  冗長的等待換來了令人慶辛的喜悅﹐劍豐由手術室被移到加護病房。醫生對何氏夫婦點頭致意﹐語氣有一絲欽敬﹐「你們有一個意志堅強的兒子﹐沒事了﹗」

  何李玉鳳喜極而泣﹐迭聲道謝﹐「謝謝醫生﹗謝謝﹗」

  何泰成眨掉淚光﹐含笑道﹕「多謝醫生﹗」他轉頭看見媳婦微紅的眼眶﹐不禁憐惜蓉仙的處境﹐放緩語調﹐「孩子﹐妳也辛苦了一夜﹐回去休息吧﹗」

  蓉仙搖頭﹐「我不累。」

  何李玉鳳恢復正常情緒﹐和靄地安慰﹐「傻孩子﹐劍豐現在在加護病房裡﹐人事不省﹐妳留在這裡也沒用﹐等過幾天還有得忙累呢﹗」

  「是﹗爸﹐媽。」蓉仙溫馴回  答。

  「一起走吧﹗」何泰成提議。

  由何泰成駕駛﹐何李玉鳳和媳婦一起坐在後座﹐她對蓉仙說道﹕「我知道是劍豐不對﹐我一時情急說了些歹話﹐蓉仙﹐妳別怪媽媽。」

  「不會的﹐媽。」她低聲回答﹐抱孫心切是父母親的常情。

  「那……劍豐這次車禍﹐還是得勞妳照看了﹖」何李玉鳳頗有深意道。

  「媽﹐您放心﹐我會盡一切力量來幫助劍豐﹐讓他早日康復。」蓉仙下定決心。

  「好孩子﹐」何李玉鳳眼眶一紅﹐「別跟劍豐計較﹐經過這一次﹐我一定要他改邪歸正﹐正經做人。」

  劍豐在加護病房昏睡了兩天﹐車禍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探望的人絡繹出現。

  范仲禹和月仙也來探望劍豐。

  當親家翁相互問候時﹐蓉仙打起精神微笑地問月仙﹐「怎麼有空來﹖」

  「來看妳。」月仙說。

  「看我﹖」蓉仙詫異。

  「是呀﹗發生車禍是他自作孽﹐何苦拖累妳。姊﹐妳的臉色好差﹐臉頰好像又瘦了﹐妳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哪﹗」月仙語重心長道。

  「這沒什麼﹐」蓉仙強擠笑顏﹐「妳不用擔心我。」

  范仲禹在醫院中逗留了二十分鐘後和月仙一起離去。當天下午﹐昏睡中的劍豐清醒過來。

  「劍豐﹐你醒了﹖」何李玉鳳如獲至寶﹐「泰成﹐你按鈴請醫生。快﹗」

  「這裡是哪裡﹖發生了什麼事﹖」

  劍豐兩眼空茫無神﹐除了疑問以外﹐腦海中一片空白。他轉動眼珠﹐因為焦距渙散而顯得目光呆滯﹐身體像鉛塊般沉重又渾身乏力。

  「劍豐﹖我是媽媽呀﹗你看得清楚嗎﹖」何李玉鳳著急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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