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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雪蛙    


  歐陽珣顫抖的手,緩緩攤開字條,平靜的神色,早在聽到杜瑄兒離開的消息時便已刷上雪白。

  她離開了……她離開了……那麼,他的心意算什麼?他的退讓又算什麼?

  可知她現在的身子,再禁不得任何折騰?

  白皙的紙張上,只有寥寥數字,是她娟秀的筆跡──

  不該存在的,是我。

  如遭雷擊!他的心,完全掏空,再尋不回強裝的寧靜。

  她聽到了,那一日他的自語,他的心傷,她全聽入了耳。

  只是,她知道多少?

  他的心傷,只想說給自己聽;他的自語,只是為了道別,道別過去的一切,也告別他的情。

  她卻聽入了耳,也……記入了心。

  難怪他離開的隔日便由歡天喜地的趙府家僕口中得知她已清醒的消息。

  成全,總是成全!她為何總要為他們退讓?

  這不是他要的結果呀!

  抬起茫然空洞的雙瞳,他的眼,緩緩掃過已停住淚的趙湍歸,定在已走到他身旁的師父臉上。

  那一臉平靜安詳的笑意,再也穩不住他的心。

  終究,他還是得負了師父苦心開導點化的恩情嗎?

  茫然的眸,卻無意識的流露出驚慌與渴求,有如沉溺茫茫大海,找不到一個可攀扶之物。

  他想渴求什麼?救贖嗎?

  他真正需要的是什麼?他該走的路又是哪條?此刻,茫然無依的陷溺感漸漸包圍他,讓他無所適從。

  「順著你的心意,去吧。」平靜的眼裡,有著看透一切的明澈。

  「師父……」連師父都放棄他了嗎?連佛也……不願收留他了嗎?

  「你俗念未定,塵緣未了,尚無法歸入我佛門中人,等你能尋回自己的本心時,我佛永遠敞開大門接受你。」

  自己的本心……

  雲霧漸散,將要打死的心結讓人解開了,茫然的神色漸漸褪去,換上一抹堅定。

  向師父行了個拜別大禮後,歐陽珣拉住趙湍歸的衣袖,火速離去。

  ΩΩΩΩΩ

  「咳……咳咳……咳咳咳!」一陣猛烈的嗆咳,讓杜瑄兒差點順不過氣來。

  「小姐!」喜兒提著剛抓好的藥推門進屋,看到杜瑄兒痛苦不已的模樣,差點嚇壞,連忙放下藥包,衝到床邊替她拍背順氣。

  「妳回來了?」嗆咳稍歇,她對喜兒綻出開心的笑容。

  望著她強扯而出的笑,喜兒的淚再度奪眶而出。

  小姐的病,愈來愈嚴重了……

  「小姐……我們回家……我們回家好不好?」

  她好後悔當初沒有拚了命阻止小姐離開的意圖,好後悔自己敗在小姐祈求的目光下,好後悔自己沒有想到小姐的身體根本不適合再受勞累,好後悔當初自以為是的認為只要她跟隨著小姐,小姐應能無恙……

  她怎麼能忘卻當小姐一旦作成決定時,將會是多麼堅強的心思?

  「能回哪兒?」杜瑄兒端起自嘲的笑容。

  「回趙府或杜府,只要能醫治小姐的身體,我們回哪兒都好……」

  望著喜兒心急的表情,杜瑄兒緩緩釋出不容置喙的笑意,堅定的吐出回答,「不。」

  早在看到小姐的笑容時,她心中便已產生慌忙,她知道小姐這麼回答,便表示寧可病死於這座小屋,也不願再回京城。

  「小姐,妳可知到現在外頭傳言姑爺尋妳已至瘋狂,幾乎翻了京城……」

  「為什麼不?」低沉的聲音由門邊緩緩傳來,打斷喜兒的勸語。

  「玉容?」杜瑄兒訝看著走入矮門的白色身影,疑惑著他如何能知道這兒。

  一抹了悟閃進心頭,她偏頭看向喜兒。

  面對杜瑄兒責怪的目光,喜兒沒有驚慌,只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不願再見到小姐這般為難自己……」

  「別怪喜兒,她前往城內抓藥時被我撞見,我強逼她帶我來的。」歐陽珣走至床沿坐下,克制住想輕觸她容顏的手,低低詢問:「為何要走?」

  杜瑄兒偏頭垂眸,不願正視歐陽珣擔憂責怪的目光。

  「我以為這麼做對大家都好。」

  凝望著杜瑄兒因病情加重而變得極端憔悴消瘦的面容,他漾起陣陣心疼。

  他怎會不知她的心意?!

  「悟緩很愛妳。」他淡淡的開口,彷彿這件情愛與他無關似地。

  沒想到會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也沒想到他竟是用這樣的語氣說出口,她愕然抬頭看他,卻只見他一臉無奈的笑。

  「悟緩從不曾為我而流淚,知道我是男兒身不曾,我逼他成婚時不曾,即使我令他再心碎亦然。但他竟可以為了妳,任由心慌意亂的淚水恣流,一路由王府狂奔至京郊,只為了問我該怎麼辦。」他輕握著她披散垂落的烏細青絲,語氣仍只是淡然。「悟緩可以剛烈、可以溫柔、可以暴怒,也可以狂放,但如此失態的悟緩,我卻是第一次瞧見,而這樣的他,為的是妳。」

  「我……」望著握住自己烏絲的纖長手指,她一時語塞。

  「回悟緩身邊吧,可知妳的離開,只會是我們三人另一段痛苦的開始?」他放開她的發,緊鎖她的眼。

  「但你呢,該怎麼辦?」哀傷的水眸回望著他,試圖看穿他的情緒。

  「天下之大,豈無我容身之處?」歐陽珣半斂眉眼,還無法直視她眼中明白的擔憂。

  啊!他想起來了,很久以前,他似乎也曾經對悟緩這麼說過,只是那時說得惶然,現下卻是說得篤定。

  從何時起,他已能如此平靜的看待這份牽扯?

  「不要皈依!」杜瑄兒慌亂地抓住他的手臂,美麗的眼中儘是祈求。

  「這也是妳離開的原因,是不?」難怪時間會如此湊巧,他早該猜到。

  抿唇不語,她既不想承認,卻也不能否認。

  「瑄兒,我已皈依佛門,但因俗根未淨,塵緣未了,因此現在仍是俗家弟子,幾年內應只能靜心修佛,不會剃度,如此,妳可安心?」

  「幾年內?」仍只是時間先後的問題嗎?

  看出她的想法,他繼續遊說,「未來的事會如何,我們都無法預期,但現下妳卻可以好好把握住與悟緩的情緣。請你們一定要幸福,別讓我的退讓顯得沒價值,好嗎?」

  杜瑄兒深深凝望歐陽珣,直至他逃開似地垂眸起身。

  「我該告辭了,悟緩想必正在趕來的路上。」

  「謝謝你,玉容。」

  三人情意的糾葛癡纏,怎麼理也無法理清,縱有千言萬語,也只能化為一句道謝。

  「我接受妳的道謝。」朝後揮一揮手,歐陽珣緩緩走出木屋,策馳而去。

  幸福嗎?如果可以,她也希望……

  只是,她的身子,由得了她的心意嗎?

  「小姐!」喜兒衝到床邊接住杜瑄兒後倒的身勢。

  「喜兒,答應我,若我醒不來,幫我告訴悟緩,請他……務必留住玉容。」

  「小姐,妳會醒來的,不要亂說,妳會……醒來的。」喜兒哽咽低泣,不願去設想小姐話中的可能性。

  「答應我……」握住的手著急的加重力道。

  「我答應,我答應妳,只求小姐保重,只求妳別再拋下喜兒……」

  杜瑄兒綻出笑容,在失去意識前,最後聽見的,是以可跌斷脖子的危險速度狂奔而來的馬蹄聲,合上眼睛前,最後見到的,是悟緩肝膽俱裂、痛徹心扉的心碎面容。

  「瑄兒──」

  ΩΩΩΩΩ

  晃晃悠悠,飄零空蕩,懸浮的雙足,踩不著地界。

  絲絲縷縷,零零碎碎,飄散的記憶,似乎正在重新組合。

  溫熱的濡溼感將她由昏冥的幽闇中喚醒,知覺慢慢變得充實。

  誰的淚,一顆顆,灼痛了她的掌心。

  茫昧的迷霧,緩緩讓手心的溫度驅離,重新聚合的記憶,漸次湧上。

  她還記得,合上眼前,最後的印象,是悟緩心碎的絕望神色。

  一滴,兩滴,三滴……

  感覺自己的手被緊握住,摩挲著不怎麼平滑的臉頰,暈開一整面溼滑。

  她緩緩睜開雙眼,只見眼前人極端憔悴頹廢的神色。

  悟緩怎會變成這樣德行?

  記得她走出自己封閉世界之時,悟緩雖因照料她而消瘦疲累,卻未如現在這般……心力交瘁的模樣。

  以前的俊挺瀟灑風采,皆已不存。

  怎會如此?

  趙湍歸並不知道她已醒來,只是閉著眼,不斷以臉頰摩挲她的手,藉由她血液流動的溫度感受她仍存在的事實。

  接連兩次差點失去她,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勇氣可以承受?

  瑄兒好殘忍,如此回報他曾犯下的過錯,存心讓他連彌補都無法嗎?

  還會有下一次嗎?他根本承受不了……

  「別離開我……」瘖啞的聲音,完全失卻了生命力。

  春夏秋冬,他還得照料昏迷的她幾多寒暑?

  只要她活著,只要她活著……他願意!

  只求她別棄他而去。

  緊蹙的眉眼,痛苦的神色,彷彿不會止歇的淚……他對她的心,還需要更多證明嗎?

  泛起的心憐,第一次,不為自己,而是為他。

  悟緩可以剛烈、可以溫柔、可以暴怒,也可以狂放,但如此失態的悟緩,我卻是第一次瞧見,而這樣的他,為的是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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