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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雪蛙    


  該放手了吧,至少,能讓三個人都好過一些。

  覆水難收,但也許……能有補救的機會?

  「瑄兒,我已在佛前許願,期盼自己向佛的誠心與願力,可換求妳的幸福。不久之後,我將離開,長伴佛側,並為妳及悟緩祈福,期盼妳能因此而早日康復,得與悟緩重新來過。」

  瘖啞的低語下,有著從不讓人窺知的放縱。

  「如果我的退讓,可以換得妳的笑容,我願意。」

  深深凝望,將剔透絕美的容顏銘刻心底,而後調離沉痛的目光,凝視窗外枝頭的雪梅。

  「那個時候,也是冬季,這門親事的應許,在我心中結下永遠不化的冰霜。」

  低聲啞語,似在說給自己聽,不求聽眾。

  「卻也是冬天,妳在梅瓣雨中的舞姿,如此絕艷淒美,有如雪白純潔,卻光芒萬丈的蝶,誰……捨得讓如此美麗的蝶折翼呢?」

  執起一綹烏絲,細細纏在指尖把玩,望著烏絲主人無神的眼,低喃:「瑄兒,我會離開,縱使負上一世枷鎖,我無怨尤,只求妳快樂。」

  鬆開手,讓髮絲自然垂落,有如已堅定的決心。

  「我原不該存在於妳與悟緩之間,因此,收下我的心意與祝福,好嗎?」

  心中的大石,好似要放下,復又提起,怎樣也難以釋懷。

  「一個人能有幾顆心呢?呵!」滿含自嘲,卻也悲涼的笑著,不等待趙湍歸的回返,歐陽珣逕自邁開步伐離去。

  枝頭的冰霜,照耀出雪顏上滑落的晶瑩。

  ΩΩΩΩΩ

  「小姐……」倚梅院的後園中,喜兒面色凝重的在杜瑄兒耳邊說著探來的消息。

  「我明白了,謝謝妳。」杜瑄兒大病未癒的蒼白雪顏上,掛著一抹輕淺的笑。

  果然……

  「小姐打算怎麼辦?」凝望社瑄兒那抹好似毫不在乎,卻又像已經大事底定般的笑容,喜兒心底漸生不安。

  「這妳可考倒我了,該怎麼做,我一時也想不出來。」杜瑄兒嘻笑著。

  小姐在敷衍她!

  僅是幫忙解決一件事情,小姐沒有必要隱瞞她,除非……

  「小姐,妳會再度拋下喜兒嗎?」

  撇開主僕關係不談,她和小姐自小就生活在一起,感情比親姊妹還深,小姐怎麼忍心拋下她,沉入自己的封閉世界中!

  一次就夠她受了,那種驚惶與不安,她不想再承受一次。

  「喜兒不願離開小姐。」

  望著喜兒堅持的臉,杜瑄兒只是氣息輕歎。「妳想太多了,更何況我們也不能時時刻刻在一起呀,喜兒總要嫁人的,到那時候,我可要寂寞了。」

  「小姐別胡說呀。」接收到杜瑄兒的調侃,喜兒臉上紅成一片。

  「胡說什麼?這府中誰不知道我臥病期間李總管對妳的百般照顧,看來我該為你們做主佳期了。」

  李總管年紀二十有八,三年前從早逝的父親手上接任總管之位,至今尚未娶妻,對喜兒情深意重。聽說在她重病的這幾個月期間,全賴他幫著喜兒,兩人感情進展迅速。

  「小姐不公平,故意轉移話題!」

  「乖,我只是需要再想想。」杜瑄兒安撫氣嘟了臉的喜兒,而後指著新月門外的人影,好心地提醒道:「他已經站在那兒許久了,妳還要繼續讓心上人空等嗎?」

  看著小姐故作無辜的臉龐,她就算有再多的不滿又能如何?

  「不理妳了!」又羞又窘的拋下這句話後,喜兒便轉身走向等待已久的人影。

  看來,他會很疼喜兒……

  看著兩人離去的相偎背影,杜瑄兒臉頰終於浮上真誠的笑,有別於方纔的強裝。

  只要身邊的人能夠得到幸福,她已心滿意足。

  腦中思索起方才喜兒帶來的訊息,頰邊的笑意緩緩消失。

  長伴古佛嗎?

  冬季已進入尾聲,下雪的天氣漸漸少了,枝頭的梅也將近凋零殆盡。

  她昏迷了多久,又醒來多久,她完全沒有概念,也不想去計算。時間,對她而言只是無意義的存在。

  她只記得,閉眼的那一剎那悟緩倉皇心痛的神色與當她清醒開口後悟緩欣喜若狂的表情。

  在封鎖起自己的這段時日,她也明白悟緩對她的擔憂與照顧,更由每日每夜的耳語中,明白他的執著。

  只是她心底明白,悟緩對她的感覺依舊是虧欠多過愛意。

  她愛的,是對感情專一而執著的悟緩,不是他懷著殘缺、懷著補償心態的感情……

  這種殘缺的愛,依舊太過傷人呵!

  玉容為何要退讓呢?他可知她從未怨怪過他們,要怨,也只怨上天太不公平,無法讓所有心中有情之人得到圓滿。

  何必離去呢?就只為了成全!

  而她,又怎甘願抱殘守缺?

  是她變貪心了嗎?呵……

  白茫茫的大地啊,可願滌淨她疲憊不堪的心靈?

  既然一無所有,能否還歸本無?

  還可以再摘取冬梅舞一曲嗎?以她現在的身子,怕也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癡心妄想罷了。

  「天氣冷,怎不回房裡取暖?」趙湍歸溫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隨即一件披風覆住她孱弱的身子。

  明知道她的衣著足夠御寒,卻忍不住又替她加了一件暖裘披風,這是悟緩對她無微不至的呵護呀!

  「想看今年最後的雪梅。」杜瑄兒朝他柔柔一笑。

  「傻瓜,在房內也可以看啊,妳的身子要緊。」趙湍歸輕敲她的頭,神態儘是親暱,而後扶她站起,攬著纖細的肩往屋內行去。「先進屋裡暖暖身子吧,我為妳熬了薑湯。」

  「你熬的?」杜瑄兒側眼看他,眉尾挑高,臉上有明白的取笑與疑惑。

  「咳!」趙湍歸臉上浮上一抹可疑的朱紅。「我知道妳不愛補品,又擔心妳的身子受不住寒,只好向喜兒討教。」

  看著趙湍歸一臉不自在的赧紅,杜瑄兒故作取笑的眼漸漸蒙上一層薄霧。

  「別再看了!」趙湍歸伸掌覆住她的眼,扶持的動作仍舊輕柔。

  有生以來第一次下庖廚,為的是自己的妻子,這種事說來……也沒什麼好不可見人的!

  只是,還是會讓他覺得靦腆。

  「你遮住我的視線,教我如何行走呀!」杜瑄兒故意鬧他。

  望著她頰上那對遮不住的笑渦,趙湍歸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我會牽著妳。」

  聞言,杜瑄兒震顫了下,而後黯聲開口,「你有這份心意,對我來說便已足夠。」

  感覺到手心裡的溼潤,趙湍歸移掌接著落下的淚水,臉上潮紅褪去,換上沉重神色。

  「別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了,好嗎?」

  「好,我不會再說了。」杜瑄兒很配合的笑著點頭。

  反正也沒機會再說了,這一碗薑湯的心意,已經足夠她往後細細回憶。

  相依的人兒,慢慢隱入室內,只剩下細碎的話語隨風飄散而出。

  「妳得喝完。」

  「什麼意思?」

  「就是……」

  「咳!咳!好辣。」

  「喜兒說這是為妳好……」

  「幫我喝一些嘛。」完全是可憐兮兮的祈求語氣。

  「不行,為了妳好,也別辜負我的心意,妳得全部喝完……」

  雪,又慢慢降下。

  第九章

  莊嚴宏偉的大雄寶殿內,陣陣梵音傳送出無限寧靜祥和。歐陽珣靜坐於佛前,專注地聆聽面前師父的開示,身旁則有已經擺置好準備用上的法儀。

  祥和的梵音中,漸漸滲入倉皇的腳步聲。

  趙湍歸踏著慌亂而無措的腳步,踉踉蹌蹌奔上階梯,闖入殿內,打散所有寧靜。

  驚惶的眼鎖住佛前唯一散發的身影,急忙衝上前拉住他。

  「悟緩?」歐陽珣起身面對趙湍歸,疑惑的眼審視他的失態。

  「瑄兒……瑄兒她……」亂慌慌的心緒,致使他無法吐出完整的字句。

  沒有不捨,沒有挽留,悟緩的傷心擔憂,不是為他……

  抬手拭著趙湍歸臉上奔流的淚水,不能說自己心底無訝。

  悟緩竟然哭了,恍惚想起,即使曾迫他成親,即使曾令他心碎,悟緩也從未掉過一滴淚,但現下……

  不意外地,心底掠過一抹痛楚。

  只是,該要放開了呀,這樣的痛,不應屬於他!

  「冷靜一些。」歐陽珣冰涼的手指,輕輕碰觸趙湍歸的額,將涼意緩緩送至他亂紛紛的腦海,鎮定他的心。

  「瑄兒離開了。」趙湍歸終於回過神,注視歐陽珣平靜的面容,說出令他六神無主的理由。

  「什麼?!」歐陽珣僵直了背脊,一時無法消化趙湍歸的話。

  「她只留下這張字條。」在惶然的情緒暫時得到平緩後,趙湍歸將字條遞出,而後漸轉清明的眼才開始審視週遭,也才看清楚目前殿內的景況。

  他是不是……正好打斷了什麼?

  因為心中突然的了悟,讓好不容易得到片刻冷靜的思緒,再次紛飛雜亂了起來。

  如果不是瑄兒的離開讓他無法思考,如果不是他的慌亂、他的匆促,玉容是否就這麼一聲不吭的……

  環顧週遭的眼,終於回到面前人的身上。

  曾經,披散的發,結起他們的緣分;如今,披散的發,竟是為了將一切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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