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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西嶺雪 車子剛剛開出,手機響起來,是李培亮。 「唐詩,『王朝』何董來電話,說你忙得沒時間過問玉飾展的事兒?」 「他沒說錯。」我悻悻,趁機推脫責任,「小李,這個CASE一直是你跟的,很清楚,就負責到底吧。」 「這麼大的事兒……」他遲疑,但是很快地說,「你是在忙元歌的事兒是嗎?我支持你。」 「小李,謝謝你。」我掛掉電話,忽然想起,他剛才說「你是在忙元歌的事兒吧」,他只提到元歌,卻沒有提宋詞,這和宋詞前夫蘇君每每提起這件案子必然把兩個人相提並論的作風剛好相反,然而蘇君是有心,小李卻是無意,這有心和無意,卻都代表了有情。 這時候手機再次響起,我看也不看號碼便接聽:「小李,我正想問你……」 「唐詩,是我。張楚。」 第十六章 讓我對我的愛說再見 在那間「老故事」咖啡店,我終於再次見到張楚。 一見面,我們的雙手就緊緊握在了一起,彼此貪婪地注視著,只是兩天沒見,卻像隔了整整一個世紀,思念得發狂。 他以看得見的速度消瘦著,眼窩深陷下去,可是眼中的光亮,卻那麼熾熱如火,帶著不顧一切的痛楚與熱烈,好像要把自己和我一起燃燒。 「唐詩,我已經決定了。」他說,「和我妻子離婚!」 「不!」我驚呼起來。 他搖搖頭,用眼神阻止我,堅定地表白:「我知道你是善良的,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是事情走到這一步,已經注定會有人受傷害,我妻子沒有錯,她不該為此傷心,可是同樣地,她也不該受到蒙蔽,她也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子,也是當事人之一,有權力知道真相。我必須把一切擺在她面前,並接受她的懲罰。。當初,我向她求婚是因為愛她而不是其他,現在,我遇到你,愛上你,無可推諉,無可辯解,是我變心。既然已經變了心,卻還要維持一份表面上的道德和忠誠,一味隱瞞塞責,對她,是不忠,對你,是不義!唐詩,我不能再繼續對不起你們兩個,也不能再讓我的內疚來折磨你,一再向你表白我的痛苦是一種自私,只會給你帶來雙倍的痛苦,我沒有權力這樣做,卻有責任必須結束這一切,及早給你一個答案,給你一份永恆……」 「不,張楚,我不需要任何答案。」我哭著,握著他的手,心如刀割。他怎麼可以這樣好,這樣好!我所想的一切他都知道,不推卸,不矯做,一力擔當,磊落地面對自己的感情,負起應盡的責任。 我再一次知道,今生今世,我不可能再愛上第二個人如愛他一樣,他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是我用全身心所追求維護的感情。他是我的心,是我的血肉,是我自己的另一半! 我想起《呼嘯山莊》裡凱瑟琳對希刺克厲夫的愛的表白:「除了自己之外,還有,或者應該有,另一個自己存在。如果我是完完全全都在這兒,那麼創造我又有什麼用處呢?在這個世界上,我的最大的悲痛就是希刺克厲夫的悲痛,而且我們從一開始就注意並且互相感受到了。在我的生活中,他是我最強的思念,如果別的一切都毀滅,而他還留下來,我就能繼續活下去;如果別的一切都留下來,而他卻給消滅了,這個世界對於我就將成為一個極陌生的地方,我不會再是它的一部分。我就是希刺克厲夫,他永遠永遠地在我心裡,並不是作為一種樂趣,卻是作為我自己本身而存在。所以,不要說什麼讓我們分離,那是做不到的……」 可是現在,我和我的希刺克厲夫卻要分離了。離開他,我將不再完整,會比剜除我的心我的血肉更使我疼痛,可是,讓我如何擁有他? 望著他,望著他,我柔腸寸斷,而淚如雨下,卻不得不狠下心絕望地說出:「張楚,我們分手吧!」 「張楚,我們分手!」 我從沒有想過這句話會由我說出。自從第一眼看到張楚,我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可以擁有他,並永遠和他在一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甚至可以不求任何名份沒有任何條件地跟隨他,只要他在繁忙之餘,讓眼光偶爾在我身上留連。 可是,今天,他卻說他要離婚,他要給我一個名份,他要同我在一起,永永遠遠! 他終於答應了我,他終於接受了我,他終於承諾了我。然而,我卻對他說:我們分手! 天,這是怎樣的殘忍?怎樣的荒謬?怎樣的痛入心肺? 我哭著,語無倫次地,將那個發生在350年前的老故事合盤托出。 哦,那可真是一個老故事。 在我的敘述中,張楚的表情不斷地變幻著,由驚訝,愕然,震撼,而至慘痛,悲憫,感慨,無奈,最後,呈現出一種心灰意冷的死寂。 我講得很亂,很艱難,口才比鬼王爺吳應熊差一千倍,可他還是聽明白了,而且,信了。 畢竟,他也是吳應熊的一部分,是另一半轉世。我們之間,始終有靈犀相通。 沉默,比死亡更沉重的沉默。 足足沉默了有一支煙的工夫,終於,張楚輕輕地用耳語一樣的聲音歎息:「這麼說,我們只得分手了?」 然後,他站起來,跨進一步,猛地將我緊緊地摟在懷裡,用盡全身的力氣,彷彿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裡去。我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碎了,可是忍住了不出聲。天知道我多麼渴望這樣的擁抱,多麼渴望碎裂,毀滅,將你我兩個,都來打破,用水調和。我和他,本來就是一體的呀! 教堂舉行婚禮時,新郎新娘會對神父發一個誓:「我將跟隨他,無論貧窮與疾病,不離不棄。」 對我和張楚而言,無論貧窮,疾病,都不足以將我們分開,甚至道德與良心的重壓,我們也寧可背負,情願抱在一起下地獄。可是,現在要分開我們的,不是疾病也不是道德,而是命,是命! 元歌說過,我美貌,青春,富有,受上帝寵愛,她不知道,擁有得再多,沒有了張楚,我也只是一個無愛的軀殼,最貧窮的失竊者。不,我並不是上帝的寵兒,而恰恰相反,卻是上帝全力追殺的那個不祥之人! 我失去張楚,失去我自己,來換得世界的和平。真不敢相信自己有這樣的偉大,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女子,如何竟肩負起拯救全人類的責任來了。 「只想做個普通人」,是哪個名女人的感慨?一直覺得她們矯情,言不由衷。但是此刻,這卻是我最強烈的願望。 只想做個普通人,可以自由去愛! 手機在這個時候銳響起來。這一回,是蘇君:「唐小姐,你可不可以到醫院來一趟?」 「什麼?誰住進醫院?」我兀自沉浸在痛苦中,一時不明所以。 「是宋詞。她舊病復發,在審訊中暈倒,一直昏迷不醒。」 我驀地驚醒,手上忽地滲出汗來:「在哪家醫院?我就來。」 吳應熊警告過我,不可以再見張楚,只要我們見面,只要我情動於衷,就會有人受傷害。可是,我給忘記了,見張楚的心太熾太切,當我們緊緊相擁,我早已忘記全世界的存在,更忘了宋詞和元歌。是我的忘情令宋詞受罪,我太自私,太不應該了! 張楚拉住我:「我同你一起去。」 「不要。」我望著他,心中灰痛到極點,「張楚,你還沒有明白嗎?我們不能再見面了。如果再見面,宋詞就沒命了……」 他呆住。我在他眼中看到清楚的愛與疼痛。 愛,愛得這樣荒涼。 如果世界上真有公平交易這件事,我願以自己所有的一切來交換張楚的愛情。 然而,我們的前身吳應熊說:如果我們相愛,將會給人類帶來難以估計的災難,戰爭或者瘟疫,那時,死的人將數以萬計,遠遠超過300年前的三藩之戰。 全人類的災難!這樣的大帽子壓下來,我已經沒有任何理由抗拒,便是死一千次也唯有束手認命。 是的,認命。 我同張楚,只得分開,這是我們的命! 最後一次凝望,望進永恆! 哦張楚,張楚,讓我怎捨得將眼光從你臉上移開?他來的時候,眼中有火在燃燒,只是片刻,卻已燒成了灰。 我拭一把淚,毅然轉身。這一別,大概從此相見無期了。可是,我又怎能再貪戀溫柔? 去醫院的路上,我一直祈禱著:宋詞,你可千萬不要出事呀。如果你有什麼意外,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我答應你,同張楚分手,再也不見他,永遠不見他。只是,你一定要醒過來,一定要活過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