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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西嶺雪    


  「是嗎?那宋詞是不是可以馬上走了?」

  「不可以。」蘇君搖頭,滿臉失望落寞可以結成厚厚一層灰痂,「雖然警方同意宋詞患帕金森症,可是認為這不能證明人就不是她殺的。因為發病率並非百分之百,不排除在此之前她服過藥物例如鎮靜劑之類,在清醒狀態下將人殺死。換言之,這更說明她可能是有計劃有預謀地殺人,所以現場才找不到她任何指紋或足印。」

  「什麼?」我呆了,「那現在怎麼辦?」

  「律師說,如果不能證明她們兩個沒有殺人,就必須想辦法證明第三個人殺人,換言之,找出真正兇手,她們自然會釋放。」

  「這不是廢話嗎?」我不禁洩氣。

  「不過也有一點點好消息,當初宋詞受嫌疑,主要原因有三個:第一,她因為升職問題,和秦歸田一直有過節,是競爭對手,所以有殺人動機;第二,有殺人時間,而且錄像表明她離開大廈時提著一隻巨型手袋,有竊玉嫌疑;第三,她曾經預言,秦歸田有一天會被長統襪和避孕套悶死。而秦歸田是被絲襪勒死,所以懷疑殺人者是女人。」說到這裡,蘇君略停一停,似乎猶豫了一下,才又接著說下去,「但是現在,警察已經查明套在死者頭上的絲襪和保險套,都歸死者所有。」

  「什麼?」

  蘇君臉上現出羞赫之色,似覺難以啟齒,但終於還是說出來:「死者有收藏女性用品的嗜好。」

  「變態狂!」我頓覺噁心。

  「還有,宋詞那天晚上帶走的那隻大包也已交上來,裡面裝的不過是新購置的攝影機,放到包裡後,鼓出來的形狀與『王朝』大廳的錄影一模一樣,證明她沒有攜帶贓物出逃。」

  我略略放鬆,問:「那麼,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

  「就像他們說的,想辦法證明第三個人殺人。」蘇君擰著眉,沉著地說:「也許我們都走入了誤區,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宋詞和元歌身上,反而忽略重要細節,放真兇漏網。」

  「你是說,我們應該協助警方破案?」我愣愣地,「該從哪裡入手呢?」

  「第一步,必須找『王朝』的人再做瞭解,看看有沒有新線索。」他提議,「也許大廈裡那天晚上其實不止宋詞元歌兩個人,保安呢?其他員工呢?還有,是誰第一個發現屍體,那個人有沒有嫌疑?大廈有沒有別的通道可以上8樓?除了宋詞和元歌,還有哪些人知道那天晚上玉飾會放在經理室?那些模特兒們有沒有嫌疑?」

  「沒錯。」我轉身,「我這就去找『王朝』董事長。」

  這時候他注意到我手中的包裹:「這是什麼?」

  我想起來:「差點忘了,這是拿來給元歌的換洗衣裳。」

  「算了,給我吧,你自己不一定送得進去。」他自嘲地笑一笑,「這點小事我還可以找到人情通融。」

  「那麼有勞你。」我把東西交給他。

  他已經準備走了,又忽然回身問:「這是否便叫做雪中送炭?」

  我溫柔地答:「現今的炭已經沒有過去那樣珍貴,不過是舉手之勞。」

  其實給朋友送一包衣服並沒什麼,肯捐棄前嫌為已經離異的妻子奔走才真正偉大。

  我再一次肯定這姓蘇的是個好人。要勸勸宋詞珍惜他。

  想到宋詞,不禁一陣心酸。還想勸她復婚呢,也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機會重獲自由。

  頭頂上,大太陽火辣辣地照下來,前面白花花一片,完全看不清路。我在街頭站了很久很久,終於歎一口氣,向王朝走去。

  再到「王朝」,只覺陰森可怖,望向哪裡都好像影影綽綽看到一堆暗紅的血。

  何敬之聽到通報,很快迎了出來,雙手對搓著,因為不習慣笑,臉上肌肉全扭曲起來:「唐小姐,什麼事要勞你親自跑來?其實,打個電話就是了。或者……」又趕緊按鈴叫小妹上茶,問:「唐小姐喜歡喝什麼?茶還是咖啡?台灣人是不是喜歡喝綠茶的?」

  「隨便好了,就是上次的碧螺春吧。」我坐下來,「我來是想問一下案子的事。」

  「那件事不會對玉飾展有影響的,這我可以向您保證。」談到生意經,他說話流利多了:「我剛和貴公司北京辦事處的李先生通過電話,聽說台灣補的貨已經到了是嗎?我已經安排了人手接替宋詞和元歌,隨時都可以召開記者招待會發佈消息。其實,這次的事雖然給你們帶來很多麻煩,但也不一定是壞事,因為炒了新聞,大家對拍賣會反而更有興趣。」

  我有些不悅,這裡出了人命案,還有兩個無辜的人仍被審訊,他卻說這不是壞事?真不知他的腦子是怎麼想的,我猜剖開來,大腦勾回的形狀一定全是美元符號。

  「何董,我不是為玉飾展的事來的。」我說。

  他立刻又結巴起來:「那,唐小姐今天來的目的是……」

  「我想請教何董,案發那天晚上,大廈裡真的就只有秦經理和宋詞元歌三個人嗎?難道王朝夜裡沒人巡邏?」

  「你是說保安?那不可能。那天晚上是阿清值勤,他是秦歸田親自招聘的人,對秦經理一直畢恭畢敬,感激不盡,絕對不可能是他。」

  我想到阿清一臉的憨厚溫順,也覺不可能,看來這條線又斷了。

  「那麼,是誰第一個發現屍體的?」

  「就是小妹嘍。哪,她來了,你自己問她好了。」

  我接過小妹手中的碧螺春,盡量把態度放得溫和:「小妹,你還認得我嗎?」

  「我認得,你是那位好心的唐小姐。」小妹露出甜甜笑容,可是仍然遮不住她臉色的蒼白,大概是睡眠不足的緣故,她眼圈烏青,皮膚微微浮腫,病得不輕的樣子。

  「你能告訴我那天發現8樓出事的經過嗎?」

  提起那可怕往事,小妹有點顫抖,但仍能口齒清晰地敘述:「那天早晨,我和往常一樣到八樓打掃,一推開經理辦公室的門,就看到秦經理躺在地上,一攤血……我嚇壞了,大叫起來,阿清跑上來,看了一眼,就說要趕緊報警。然後,警察就來了。」

  「那天早晨你是第一個來大廈的人嗎?」

  「是,我每天都第一個來。」

  「阿清開門放你進來?」

  「不是,那天晚上我就住在樓下倉庫裡。」

  我一愣,難道——「你那天也在大廈裡?」

  「在地下室。不過我睡得很死,完全聽不到8樓的動靜。看到秦經理,已經是早晨6點多鐘了。」

  「你常常住在樓裡不回家嗎?」

  「有時候是這樣,地下室比我宿舍條件好多了,我下晚班的時候就會住在倉庫不走。」

  我仔細地盯著她的臉,看不出任何異樣來。不,不會是她,這小妹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如果是她殺人,根本沒有可能掩蓋得這樣乾淨。

  看看再也問不出什麼來,我只得起身告辭。

  何董還在說:「玉飾展的事兒……」

  「和我公司同事談吧。」我不耐煩,「同『王朝』聯繫的一直是李培亮,你們就還找他好了,我沒時間。」說罷抽身便走。

  我知道何董在背後會罵我什麼:紈褲子弟,不務正業。

  可是我真的覺得,這世界上還有比賺錢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朋友。

  站在「王朝」樓下,我再看一眼那輝煌的建築,這裡在幾天前曾經發生過兇殺案,有一個活生生的人被殺死了,還有兩個活生生的人蒙冤莫白,兩壁照像裡的每個名女人都是兇案的見證,可是她們不說話,所有的痕跡都抹煞,看不到一點真相的影子。而大廈的外面,鉻金玻璃依然鮮亮耀眼,在大太陽下光怪陸離,毫無陰影。

  真相在這裡被湮沒掉了,每個人撲來忙去,就只顧著一個錢字。錢、錢、錢!錢真的比人的命還重要嗎?

  取車的時候我看到阿清,他正躲在車叢後面同小妹嘀嘀咕咕,兩個人都神色驚惶,滿臉焦慮。

  為免瓜田李下之嫌,我故意加重腳步,又輕輕咳嗽一聲。

  阿清回頭看到我,趕緊走過來拉車門,態度中有明顯的尷尬。

  我輕輕問:「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沒有。」他立即答,可是隨後眼光一閃,手按在把手上猶豫不動。

  我知道對待這個淳樸的青年是需要多一點耐心和鼓勵的,於是放低聲音,溫和地說:「如果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儘管找我。」

  「唐小姐,你人真好。」他終於開口說,「你可不可以……借我一點錢?」

  又是錢。然而此錢非彼錢,且這句話早在我意料之中,聞言立刻取出銀包。「多少?」

  「大概……500塊吧。」他遲疑,似乎覺得這數字太大了。

  我笑一笑,點出5張百元鈔票放在他手上,自己拉門開車離去。後視鏡裡,還一直可以看到阿清愣愣地握著那幾張鈔票,滿眼感恩,凝視我的車慢慢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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