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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西嶺雪    


  小林有些得意,因為曲風很少這麼認真地和她談話,也因為老師這樣出名,徒弟自然也很光彩。「阿彤說,今年秋天還有一個大賽請她參加,不過,她擔心自己會失敗。」

  「為什麼?」

  「因為……」小林想起老師的理由就忍不住笑了,「她說她不懂得愛情。」

  「哦?」

  「真的,她說,她的參賽曲是一首最簡單的《致愛麗絲》,每個會彈鋼琴的人都會彈,可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彈得好。如果想彈好,不僅要技巧純熟,還得真正理解曲中的含義。可是她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也無法想像戀愛的滋味,又怎麼彈得好愛情的曲子呢?她還很認真地問我,到底什麼是愛情呢。」

  曲風也忍不住笑起來,對這位從未見面的阿彤充滿了好奇和尊重:「那麼,你是怎麼回答她的呢?」

  「我說,我也沒有談過戀愛,可是,我卻知道愛上一個壞男人的滋味,又苦又澀,很不好受呢。」小林故意說。

  曲風知道她是在說自己,趕緊顧左右而言他:「你下次上課是什麼時間?」

  「怎麼?」

  「我送你去,順便見見你這位阿彤老師。」

  「好啊。你們倆算是同行,惺惺相惜,說不定會成為好朋友呢。」小林很大方地說。一個盲女,她才不擔心會成為自己對手。而女人對於不是自己對手的另一個女人,通常是很樂意表現大方的。

  第十五章

  魔高一丈

  舞蹈是什麼呢?

  當一個人用心跳舞,她便不再是她自己,而只成為一個軀殼,聽從舞蹈的支配。她的心是空靈的,在與天地對話,於空氣間尋找一種平衡。

  這空氣也是特殊的,有其韻律。

  那韻律,來自你的琴聲。

  最怕別人伴奏了,常常讓我在排練時完全找不到舞蹈的感覺。就好像在天空中滑翔,時時遇到逆氣流一樣,不能行雲流水,翩躚自如。

  你請了一個星期假沒有來,我天天都無精打采的,舞蹈也救不了我。

  柴可夫斯基創作了《天鵝湖》的舞曲,可是因為德國編導朱列津格爾的拙劣修改與死板排舞,致使首次演出以失敗告終。直到柴可夫斯基去世一週年,彼得堡瑪林斯基劇院首席編導彼季帕同助手伊萬諾夫為了紀念這位音樂大師,重新編排《天鵝湖》,這出名劇才大獲成功,流傳千古,不致因為平庸導演的失誤而明珠暗投,永被蒙昧。

  想想看,如果不是彼季帕的重演,那將是舞劇史上多麼巨大的損失。而可憐的柴可夫斯基,竟然未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看到《天鵝湖》演出成功,又多麼令人遺憾。

  好的音樂不能沒有好的排舞,同樣的,失去你的音樂,我的舞蹈也就沒有了靈魂。

  我愛,請彈奏起來吧,讓我的心隨你的琴聲飛舞到天涯。

  摘自阮丹冰《天鵝寄羽》

  林家姐妹,曲風和水兒,一行四人來到郊區的一棟樓房,隨小林曲曲折折地上了三樓,敲開一戶人家。

  曲風打量著,從外面看,這戶人家同所有的人家並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廉價防盜門,一樣的貓眼和門鈴,然而推開門之後,他卻大吃一驚,看到了一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這的確是一位地道風水先生的家。所有的佈置都按照五行八卦的格局來擺設,到處是桃符、寶劍、羅盤針和照妖鏡。而小林口中的那位韓師傅,則是個獐頭鼠目的中年男人,五官分開來看倒也不怎地,可是放在一起,就有種說不出的委瑣,讓人看了不舒服。小眼睛小鬍子,像老鼠;迴避著人的眼睛不肯正面相對,你一回頭,卻發現他在偷窺,那神情也像老鼠;忽然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處處都像鼠。

  曲風強抑住心中的反感,和大林一左一右牽著水兒的小手,聽小林在同姓韓的交代來意——來之前分明已經談妥了的,可是當真一家四口上門後,姓韓的卻又吊起來賣,裝瘋賣傻地討價還價。

  水兒忽然罵出一句:「妖道!」

  曲風只覺痛快,忍不住莞爾一笑。

  小林狼狽地回頭看他們一眼,有些下不來台,對師傅說:「如果你不肯,就算了,算我們白來。」

  姓韓的立刻便換了副面孔,說:「來都來了,怎麼會不肯呢?這位小妹妹一臉烏氣,印堂發黑,分明是被邪魔纏身,我又怎能見死不救呢?算了,當我積德,就便宜一點了。」敲敲裡屋的門叫出一個蠟黃臉色的女人來,要她幫忙擺道場。

  那女人大概是他老婆,一出來立刻湊向男人嘴邊小聲問了兩個字,曲風從口型判斷出,那句話應該是「多少?」男人伸出右手比了個數字。女人便滿意地一笑,狀極委瑣。曲風只覺作嘔,一分鐘都難以忍耐,對自己竟然答應小林來這裡十分後悔,彎下身對水兒說:「如果你不願意,我立刻帶你走。」

  水兒感激地看著他,小手在他手上安慰地拍一拍,傲然地一笑:「道高一遲,魔高一丈。我才不怕他們呢!」接著,微一蹙眉,又憂傷地說,「其實,我倒真希望他是有道行的,可以替我告訴你我是誰,免得我一直說不出口。」

  「什麼?」

  曲風一愣,不等回過神來,小林已經過來把水兒拉走了。

  道場已經準備好,韓師傅令水兒躺到法桌上去,在她週身點滿蠟燭,又於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放了一隻鏡子一壇水。他說,這水是顯形水,這鏡是照妖鏡,等一下,他施展降魔大法,就可以從這鏡子裡看到纏住水兒的妖怪的真面目了。

  小林緊盯著鏡子,內心十分緊張,忍不住雙拳緊握,半張著口,兩眼一瞬不瞬地緊盯著鏡子,生怕錯過了妖怪顯形的好戲。

  曲風忍不住諷刺:「你還真以為等一下鏡子裡會出現一個青面獠牙的妖怪不成?」

  小林白了他一眼,不說話。

  韓師傅唸唸有詞地作起法來,一會兒喝酒噴火,一會兒化符唸咒,一會兒又舞動桃木簽做出種種穿刺姿勢。曲風十分不耐,覺得這些和港片電影裡看到的驅魔鏡頭沒什麼兩樣,卻沒有電影裡好看。加之房間裡沒有空調,又打不開窗子,卻到處是火,早已將他熱出一身大汗,低低抱怨:「這樣熱,也不知水兒受得了受不了?」

  水兒分明已經有些受不住,卻硬忍著,額上滲出大滴的汗來。沒完沒了的議式和無邊無際的炎熱使他漸漸恍惚,喃喃著:「好大的火,是牛魔王的火又燒起來了嗎?我想飛走,想飛走……」

  韓師傅繞屋疾走的步子忽然一定,大喝一聲:「咄!」拔劍刺向鏡子,鏡子立刻碎裂了,濺了水兒一身。大林忍不住「哎呀」一聲,曲風早已衝過去抱起水兒,問:「傷到你沒有?」

  小林也迎上來,問師傅:「怎麼樣?」

  韓師傅拭著汗說:「我已經看到妖怪顯形了,是個女鬼纏住了她。」

  「女鬼?」小林望向另外三面鏡子,「怎麼我沒有看到?」

  「你是肉眼凡胎,當然看不濺。可是憑她什麼妖魔鬼怪,怎麼逃得過我這雙法眼呢?剛才,我已經清清楚楚地從鏡子裡看到一個吊死鬼,就是這個女鬼纏著你外甥女,現在我已經把鬼驅走了,她很快就會好的。」

  水兒這是已經熱得渾身汗透,奄奄一息,卻硬撐著罵了一句:「胡說八道。」

  小林也深覺失望,韓師傅的結論和她想像大相逕庭,分明一派胡言。什麼吊死鬼?什麼照妖鏡?一點證據沒有,全聽他一個忍自圓其說,是否捉了鬼,誰知道?至此,她也有些後悔自己的孟浪了。

  這時,大林忽然驚呼一聲:「呀,水兒,你怎麼這麼燙?是不是發燒了?」

  小林立刻抓住韓師傅的道袍:「你不是說驅鬼治病嗎?怎麼反而把我外甥女弄昏了?」

  「這是正常現象嘛。她身上的妖氣被除盡了,當然要睡一下子,醒來就好了……」

  曲風再也聽不進他的胡說八道,大聲說:「還囉嗦什麼?我們趕緊回醫院!」

  水兒回到醫院,立刻被送進急診室。

  林爸林媽和姐夫都趕來了,問明了發病原因,對小林十分生氣,紛紛指責:「你怎麼能做出這麼荒唐的事?小兒的身體那麼弱,哪能裡抗得住這麼折騰?這麼熱的天,就是個健康人也受不了,何況她呢?」又罵大林,「你妹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你是水兒的媽,怎麼能把女兒往火炕裡送?」

  大林悔得腸子都青了,哭著自責:「是我錯,我該死!我哪裡想到會這樣呢?妹妹說替水兒驅驅魔,把病根兒除了,說不定水兒就好了,怎麼會想到她會被熱得發病呢?」

  大林的丈夫不聽則已,一聽更是火冒三丈,指著大林叫起來:「你怎麼會這麼渾?竟然相信驅魔這種鬼話?水兒剛好了沒幾天,你這麼折騰她!我自動告訴你,要是女兒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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