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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西嶺雪    


  他忽然想起阮丹冰,想起記者的問話:「阮丹冰捨身救你,是不是因為愛上了你?」心裡一動——水兒已經轉了話題:「報上說射鵰要重拍了,請楊麗萍出演梅超風。用她一雙孔雀手表現小林煩惱地看著這個十二歲的外甥女,這也是讓她覺得怪異的一點,小女孩的意見和成語未免都太多了一些。她一直覺得她說不上什麼地方有點像阮丹冰,可是阮丹冰卻不是這樣多話的人呀,也不喜歡吃巧克力和薯條;水兒卻不同,天天鬧著要大林和曲風給她買各種甜食,全不顧忌將來會不會變成小胖子——這一點,倒像曲風收養過的那只貪吃天鵝。最讓她不舒服的,還是曲風居然和水兒頗投契似的,有問有答,談興極高。

  只聽曲風說:「我也覺得要一個成名舞蹈家來演女魔頭這種噱頭太低級了,不但不會讓喜歡楊麗萍的人因而喜歡梅超風,反而讓看射鵰的人從此看輕了楊麗萍。舞蹈是高尚藝術,武俠劇卻是一種通俗娛樂,怎麼能混為一談呢?」

  小林對這些話題很不耐煩,卻裝作感興趣的樣子問東問西,向曲風請教一些有關音樂舞蹈的知識。她問話的樣子,看到水兒眼中不時掠過嘲弄的目光,心裡暗暗著惱,卻又不便認真計較。

  談到舞蹈,便不可避免地談到了劇院的演出,談到了阮丹冰,曲風說:「舞蹈是西方藝術,但是丹冰的舞是跳給中國人看的,要中國人才真正懂得欣賞。」

  「是嗎?我倒不覺得,現代的中國人寧可喜歡現代舞,故事情節明白一些。」小林答。

  曲風看她一眼,笑笑說:「我說的中國人,和你說的中國人是兩個概念。」

  「不一樣嗎?我難道不算是中國人?你倒不是百分百的中國人才對。」

  曲風不再說話了,他知道再說也白搭,他不是一個善表達的人,很多意思是藏在心裡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他的「中國」,不是一個簡單的地域名詞,而是個形容詞,東方的,古典的,含蓄的,優雅的,敦厚的,冶艷的,是像「我欲將心擬明月,無奈明月照渠溝」那一派詩意的境味。可是這種話,同小林說得通嗎?

  她最高的知識,也不過是讀兩本張愛玲小說,記幾個如「荒涼的手勢」、「傾城之戀」這樣字面俏麗半通不通的文詞罷了,那對她,已經是比普通的看瓊瑤小說的弄堂姑娘高深得多的學問,畢竟多念了兩年大學。

  但是阮丹冰呢,卻又高出太多,高到什麼話都不必講,只要彈一聲琴她已經完全可以意會。他的琴,和她的舞,都是來自西方的語言,而表達了東方的意念。他們之間沒有太多的談話,甚至合作時也很少交換感受,只用琴聲舞姿已經把一切說得很透徹。而這,在某種程度上反而妨礙了彼此的交往。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用沉默來對話,所以,一向很少交談,認識了很多年,也仍然陌生。沒想到,關鍵時刻,她卻會救他。

  九陰白骨爪,真是暴殄天物,荼毒藝術。」

  樹裡有風,綠得沙拉沙拉的,反而給綠蔭裡投下一片格外的寧靜。綠風中,水兒忽然問:「你們說的那個阮丹冰,她的舞是不是跳得很好?」

  「也不怎麼樣。」小林說,「不過是比別人更會表現罷了。為了爭一個《天鵝之死》的女主角,不知用了多少心機。」

  不知怎地,水兒忽然又惱了:「爭個女主角容易嗎?你倒跳兩下給我看看。」

  小林覺得莫名其妙:「我又不會跳舞,怎麼跳給你看?」

  「你既然不會跳舞,不懂舞蹈也不懂音樂,你憑什麼罵阮丹冰?」水兒咄咄逼人,憤怒地瞪著自己的小阿姨,「我要你向阮丹冰道歉!」

  「我向阮丹冰道歉?」小林有些不耐煩了,「你怎麼這麼會纏人?大人說話,小孩子一邊玩兒去。」

  水兒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忽然一轉頭,又把矛頭對準了曲風:「你呢?你覺得她說得對嗎?你也認為阮丹冰不算什麼嗎?」

  「當然不是。」曲風訝異地彎下身,讓自己的目光與水兒平齊,「丹冰是個很了不起的舞蹈演員。如果她能夠醒來,如果她認識你,一定會教你跳舞的。她特別熱愛舞蹈。看到你這麼愛跳舞,一定很喜歡你。」

  「謝謝你。」水兒的眼中忽然有了淚,她拉著曲風的手,認真地說:「曲風,謝謝你。你是真正懂得尊重舞蹈的人。你是我的知己。」

  她的小臉上,呈現出那麼真誠的欣喜,讓曲風不能不為之震撼,他出神地望著她,迷失和沉醉在一個小女孩的稱讚和認可中。他覺得他自己已經被這個十二歲的小女孩看穿了,他在她的面前,竟是無所遁形的呢。

  同樣地,這句話也讓小林真真正正地被撼動了,他是她的知己,那麼,自己又是什麼呢?是他的非知己嗎?倉促間,她忽然下定決心,說:「曲風,我想學鋼琴。」

  「怎麼突然有這種想法?」曲風奇怪地看著她,「你從來對音樂不感興趣的。」

  「現在感興趣也來得及呀。」小林說,故意摟住曲風一隻胳膊,親熱給外甥女看。她和曲風,或真或假,總是談過一場戀愛的,即使他從來不曾開口說愛她,可是畢竟,他們曾經擁抱,曾經接吻。這些,總是小女孩不可能做到的吧?雖然她不能同他談藝術,可是,她卻可以同他談戀愛,這便是年齡的優勢了。她將頭靠在曲風的肩上,撒嬌地說:「我一直沒告訴你,就在上個月,我已經正式去鋼琴學校報了名。」

  「是嗎?」曲風更驚訝了,「為什麼從來沒聽你提起呢?」

  「我想等學到一定程度再告訴你,給你一個驚喜。」小林嬌羞地低下頭,「我並不指望自己成為一個鋼琴家,可是,我希望通過這種學習,可以真正懂得你,懂得鋼琴,總有一天,我會和你合奏一曲……」

  這樣的表白,令曲風不無所動,也十分震驚。他沒有想到小林竟然會為了他去學鋼琴,這樣真誠的用心,已經讓他不能不重視起來,正色說:「小林,我不想騙你,其實……」

  「不要說。」小林急急地堵住他的嘴,不給他表白的機會,她更近地依偎著他,央求地問:「你只要告訴我,你肯指點我嗎?」

  「只怕我沒時間。」曲風遲疑地答,對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一時仍無法接受,同時,也為了小林的故作親暱而不安。他很明白她是在做給水兒看,這使他在被動之餘也有點反感,做阿姨的,跟自己的外甥女斗這種氣有什麼意思呢?那還只是個孩子呢。一個成熟女人同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鬥智鬥力不是太無聊了嗎?尤其這場爭鬥是因自己而起就更令他不安。女人為他爭風吃醋是常事,他最常用的做法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可是這次不一樣,這次的對壘雙方是親姨甥倆,尤其對手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認真鬧起來,對誰都沒意思。他輕輕將小林推開一點,說:「我要上班,要來醫院,還要去看阮丹冰,只怕抽不出時間來教你。」

  「有時間也不教她,她根本學不會!」水兒大聲說,小林的種種作態早已惹怒了她,她用力拉開曲風,蠻橫地命令:「不許你教她彈琴,你答應要多抽點時間陪我的。」

  「水兒,你怎麼總是跟我作對?」小林的怒氣漸漸升起來,「你可不可以像個乖孩子一樣,自己玩自己的,不要總是管大人的事。」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嗎?你整天想著要嫁給他!」水兒挑釁地望著她,「你想留在劇團,想學鋼琴,無非是要接近他!」

  小林又羞又惱:「想又怎麼樣?關你什麼事?」

  「當然關我的事。」水兒眼中露出一絲冷冷的嘲弄,慢吞吞地說:「我不會讓你嫁給他的。因為,我自己要嫁給他。」

  「水兒!你在說什麼?」小林這一次是真的惱了,「你真不要臉!你才多大,就說這樣的話!」

  「你才不要臉!」不料,小小的水兒竟然針鋒相對,牙尖嘴利地毫不相讓,「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你不懂音樂,不懂舞蹈,不懂得尊重別人,也不懂得真正欣賞曲風,你只會裝模作樣,裝腔作勢,想方設法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你怎麼配得上他?」

  「我不配,難道你配嗎?你這個小妖精!」小林漸漸慌不擇言,迎著水兒繃得鐵緊的小臉,一揚手就要打下去。

  水兒大怒,不但不躲,反而迎上來:「你敢?」目光凜凜,一個小女孩的三亞竟是不容侵犯的。

  小林惱羞成怒,咬著牙說:「你看我敢不敢?」

  「小林!」曲風早已看不下去,跨上前猛地拉開小林,大聲說:「她只是個小女孩,你怎麼跟她一般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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