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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婷婷    


  「你,你,我——」糟了,又開始結巴了。並不是她不懂得禮貌,而是目前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只想獨處。

  顯然上蒼並不準備如她的願。

  「走吧,又綺。」冷奇道。「我們必須好好談談。」

  ※  ※  ※

  談什麼?衛又綺心驚肉跳,完全摸不著頭緒。

  這個男人曾不分青紅皂白地將她認定為那種沒有家教的女孩,一遍遍地警告她不能靠近他的表弟,破壞他的婚姻。如今他又想和她談些什麼?

  冷奇堅決地將她「請」下車——她唇邊撇起一抹苦味的澀笑,胡亂地將自己想成被送上斷頭台的瑪麗皇后,那麼……劊子手又是誰?

  她下意識地往冷奇偷偷地看了一眼。

  不幸的是,冷奇正好迎上她的眼光。衛又綺為他的凝視屏息。

  怎麼可能?再過個五百年她都不會相信,冷奇居然用可以算是「含情脈脈」的眼神在瞅著她。

  而她,居然也不爭氣地心跳不已。

  冷奇神乎其技一下子就從鑰匙串中找出大門的鑰匙,衛又綺看著他打開門,另一隻手臂輕環著她的肩,帶著她進去。

  「坐下來休息一下吧!」他將她小心翼翼的安置到餐桌旁的椅子「你肚子餓不餓?我的手藝雖然不是很好,但做個起司三明治還不成問題。我看你在梅姑那兒並沒吃幾口東西。」

  的確是。他居然發現了這一點!他在注意地嗎?

  「我不要。」她乾澀地回絕。

  「飲料?」那雙濃度一百的黑眼令她心醉神迷,她竟乖乖點了頭,然後不知打哪來的勇氣和想法,她說了句。「我、我,我要喝酒。」

  兩道濃眉一挑。「酒?」

  衛又綺用力點著頭。「我、我……右手邊的櫃子中有一瓶梅子酒。」

  冷奇的黑眼漾出淡淡的詫異,令她覺得更不自在,還緊張地用舌尖舐了一下唇瓣。

  噢,她幾乎能猜出他腦中的想法:一個自稱被酒誤了終身的女人,家裡還買了酒?那麼她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度?

  她有些惱怒,又說:「那……那個是陶家爺爺親……親手釀送我……我的。」她總不好拒絕一位老人家親手做的禮物,這也是人家長輩的一片誠心好意。

  冷奇沒說什麼,依她的指示找出梅子酒,倒了滿滿一杯。

  她一接過酒便馬上緊張地啜了一大口,待甜甜涼涼的液體入喉,她便一直垂首盯著那種淡綠而透明的液體。

  「又綺……」冷奇拖了一張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她感覺更為逼近,無處能逃。「我想問你那一晚的事……」

  「我說的話都是真的。」衛又綺激動地大叫,那杯酒隨著她的手勢灑潑了一地。「真是的。」

  「我相信是真的。」

  這種安靜平穩的回答令她的心為之一震。「你……你相信?」

  「我相信你。」冷奇再度重複。

  「那……那你那時候為……為什麼——」她不能理解。冷奇那時候不相信她,現在又為何回心轉意?

  衛又綺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手捧著一杯溫醇爽口的液體,似乎便能讓她鎮定下來。

  「對不起,小寶貝。」

  她小口小口啜著酒,沒去注意他對她溫柔親暱的稱號。

  「我…‥我是說真的,你那個時候生氣,而且很厭惡……很……很輕視我——」

  「我的確生氣,但是,絕對不是因為你。」他有一大籮筐的話明明想講,卻又不知從何啟齒。「我錯了,我真的以為你是心甘情願和他……我以為你愛上家章了。」

  「我沒有。」衛又綺拚命搖著頭。「我——我只是有些喜歡他,我從沒想到——沒想到——」

  晶瑩剔透的淚珠垂直地滴入杯中的酒液,濺出一波波的水紋。冷奇伸出手想要碰觸她,卻又深怕衛又綺會因為當年的事對男人產生反感。不料,手臂才一輕輕攬住她,衛又綺便泥人似的癱了,涕淚縱橫。

  「我從來沒想到,我從來沒想到——」她痛哭失聲。那些傷痛的回憶又浮現在她的心頭,一幕一幕,是那麼清晰……

  「又綺……」他輕喃著她的名字,如魔咒一般,愛憐而又心痛。「哭吧,不要把痛苦埋藏在心裡。發洩出來吧,不要一個人默默承受。」

  衛又綺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襟,把頭埋在他的胸口裡,細弱的纖肩因啜泣而抖動。她整個人等於蜷縮在他有力的懷中,像個被母親擁抱的寶寶……

  寶寶…‥一個小寶寶……一個小小的寶寶……

  她知道自己的淚水弄濕了他的衣服,她也試著控制自己的情緒,停止哭泣,並且離開冷奇的懷抱;但他並不允許,他緊緊擁住懷中的可人兒,似乎希望她將所有的痛苦和悲傷全部都哭出來。

  在心靈的最深處,又綺聽見了細弱而飄搖的抗議,提醒著她趕快停止這種愚蠢的舉動。

  她怎能在這個敵人面前如此軟弱?

  但是,還有誰能一起分享她的感受?還有誰能比冷奇更清楚地瞭解發生了什麼事?她從沒有和別人提起,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冷奇緩慢地以手指滑著她如總般的細發,這個簡單的小動作卻立即安撫了她的情緒。

  她說了出來。她將這個隱藏了多年的秘密說了出來。她邊說邊哭,還掄起拳頭,不停捶打著他的胸膛。

  衛又綺從來就不能夠直接表達出那些情緒。

  她也不知道為何會對冷奇吐露這個她隱藏了多年的秘密。

  或許這都是他的錯,因為他誤會她。

  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他從未想過她不是心甘情願呢?為什麼他就這樣自己驟下結論呢?

  如果是其它女孩,冷奇也許會有別的看法。

  但她不是別人,是衛又綺。他被她半裸撩人的嬌樣惹得妒火橫生,他真的以為她就是那樣將自己任由張家章糟蹋,他一直以為當時衛又綺慘白的臉色是因為被人撞見而惱羞成怒,她是氣他破壞了「好事」。

  今天稍早在梅姑家,他仔細觀察過衛又綺和張家章之間的動靜,才明自己犯了何等滔天大錯。

  為什麼自己如此盲目?

  為什麼自己如此輕易就摒棄了對她的情愫?

  衛又綺如此痛苦而無助地度過了多少日子?

  為什麼現在才醒悟?

  當時他的又綺臉色恍惚,並非是得到性愛的滿足。當時她對他所投注的憤恨眼光並非是不滿他的闖入。

  是衛又綺對發生的事毫無心理準備,以致無法思考啊!

  冷奇閉上眼,以免酸熱的淚水流下來。

  他很清楚,要將記憶中的傷心往事鎖緊有多難,也一直以為自己就最能體會那種心情。可是,他的又綺呢?一個沈靜、嬌弱的女孩怎能受得了這一切?

  張家章只是在肉體上傷害了她,而他,卻嚴重地打擊了她脆弱的心靈及自尊。他的所作所為甚至比他的表弟更過分。

  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何遭到強暴的婦女不願上法院按鈴控告。那些受害者不但要回憶當時的可怕景象,更可怕的是,從此要承受世人有色的眼光。

  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他幾乎成為她自尊的劊子手。

  感覺被鄙視、厭惡的人,不該是衛又綺,而是他冷奇,以及那個天殺的、該下地獄的表弟。又綺沒有做錯任何事。

  「噢,又綺。」冷奇一遍又一遍地低吟。「我的又綺…‥」

  ※  ※  ※

  「衛又綺一直想找一個人,將事情全盤吐出,傾訴發生在她身上的慘事,但那種羞恥……她如何啟齒?」

  她知道政府有些輔導機構,就是提供給她這種遭遇不幸的人。但她每次開車一抵達那兒的門口,只敢讓勇氣凝聚三秒鐘後,便又夾尾而逃。

  她不停地告訴自己,時間會將一切沖淡。然後她和千千萬萬的學生一樣,從高中畢業、進大學唸書,她也一直以為自己真的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

  她常問自己,為何選了幼兒教師為終生職志?如今,答案才明顯地浮上檯面。

  那是一種補償作用——安撫她的罪惡感,彌補她心靈的缺角。

  這也足以解釋她聽到大姊嬌月告訴她懷孕的消息時,她內心怪異而激動的起伏——她在嫉妒!

  是的,嫉妒……

  思緒洶湧如潮水,不過衛又綺的哭聲已逐漸轉弱。夠了;也累了。

  她疲倦地靠在他身上。她聽得見冷奇沉重有力的心跳聲,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男性特有的體味。

  衛又綺更加偎緊他,在那片刻,她舒服得甚至想蜷起腳趾頭,就像小貓在陽光下打盹。

  她虛弱得連動都不想動一下。很累、很安全、很舒服,她突然興起一種永遠躺在他懷裡的強烈渴望。

  冷奇輕柔的呼喚讓她不情願他睜開眼。望著他,她被他的嘴唇一張一合的小動作分了神,喉嚨像噎了一個氣球,胸口發脹。

  她沒想過親吻是如此令人銷魂忘懷,令人想一再回味。哦,老天,他又低下頭來了。他想再次吻她嗎?她的心鼓噪得如小鹿亂撞。這一次的感覺會和第一次一樣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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