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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汀蘭    


  天下社稷啊,是個沉重的負擔!若她是名副其實的男子,那也不至於礙於身份真相,而要鎮日提心吊膽躲躲藏藏,更不會因為害怕身份被拆穿,而要與嚴闕保持距離。

  她已經下定決心,何況都已十八了,事要知輕重。她沒忘記過母后的殷殷叮嚀,也沒忘過蘭蘭這幾年多辛苦,有些事,該捨的就要捨得,嚴闕想必也明白這點。

  不發一語,嚴闕吻上她的唇。與以往的溫柔或狂暴不同,今日留在她唇際的,只有濃郁得無法褪去的遺憾。

  幽遠流長的一個吻,輕緩得要令如曦心碎。

  淚落下時,她帶著淺笑。

  她沒忘記嚴闕說過的那句話,漾著笑的她,是最美的。

  她要將最美的樣子,留給他。

  幾日之後,早朝大殿上鐘鼓齊鳴,文武百官列於天子之下伏首跪拜,當朝帝皇身居白紗簾幔後俯瞰這幕莊嚴肅穆景象,俯瞰著她的家國。

  「帶——罪臣度止厄——」殿前執事官高唱道。

  御前侍衛將穿著囚服、頭髮散亂、手銬腳鐐加身,而且還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度止厄押上朝堂。

  度止厄雙膝未及著地便直喊冤。「皇上,求皇上作主,微臣一向秉公守法不曾胡來,今日慘遭小人陷害被迫入獄。目是無辜的啊,皇上!」

  如曦癱在殿堂高處的龍椅上歎了口氣,這種人居然還敢辯稱自己無辜,真是臉皮有夠厚,盡喪了禮義廉恥。

  「皇上,注意您的坐姿!」嚴闕恢復昔日神情冷漠淡然的模樣,開口閉口都是要她的行為舉止合宜妥當。

  癱著可是因為她腰傷未癒,怕壓到傷口啊!

  但她沒有出言爭辯,如曦還是緩緩挪正了些。

  「宣——度止厄罪狀——」

  度止慟手拿卷宗,向前一步念道:「罪臣度止厄為其私利殘害同袍,糾結黨羽企圖謀反,以上罪證確鑿,緩刑部定識,判秋後處決。」

  如曦又歎了口氣。看來看去,原來度家的大兒子才是真正了不起,「肚子痛」不僅為人正直,性子更是嫉惡如仇,在發現自己的弟弟作奸犯科屢勸不聽後,乾脆為刑部收集罪證大義滅親,以免其弟危害人間。

  所以說她的臣子們真是嚇死人的要不得,一個比一個厲害。

  「度止厄,朕再給你個機會,臨死之前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所有事都有人處理好了,如曦例行性地問了問。

  「臣是無辜的,絕對有人栽贓嫁禍。」度止厄拉扯著身上枷鎖,失去了那日康王府內的雍容氣度,拚命地吶喊狂嘯著。

  「把他拖下去吧,看了就傷心。」冥頑不靈的傢伙,是不會悔改的。

  「百官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皇上,臣是無辜的!」度止厄仍不死心地掙扎,不肯讓殿前侍衛帶走。

  如曦見百官無人上奏,於是站起身來準備走人。

  唉,她的腰雖然只是被輕輕劃了一刀,但流的血實在有夠多,她這會兒才稍稍起身,天地就一片漆黑,眼前直冒金星,頭暈目眩站不穩腳。

  這個度止厄真該被碎屍萬段,她家只剩她這滴血脈而已,出了事就找不到人來生了。真是的!

  嚴闕一雙眼只凝視著如曦,他將所有心力都放在如曦身上。見她晃了一下,本有股衝動想上前扶住她,但腳才挪移半步,卻又止住。

  他眼前的不是別人,而是當朝皇帝。

  他只是一名丞相,而他的職責是輔佐帝王治理天下。

  他不該再讓私慾沖昏頭。

  如曦瞧見嚴闕憂心的神情,她緩緩一笑,於簾幔之後朝嚴闕擺了擺手,要他放心,她沒事。

  有股深不見底的惆悵頓時上湧,如曦眼眶微熱,差點兒又要哭了出來。

  從此以後,就只能這樣了。

  她再也不能擁抱嚴闕,再也不能看見他溫柔滿溢的表情。

  喧鬧的大殿上,沒有人曉得他們之間的事情,長樂坊和康王府是只有他們才知道的秘密。那是段輕狂恣意,對所愛毫不保留,深藏住了的秘密。

  她雖然感到難過,卻也無可奈何。

  突然,在眾臣的驚呼聲問,度止厄掙脫御前侍衛的鉗制,發瘋似的攀爬殿前高階,衝向皇帝。

  「昏君,你這個昏君!這麼多年來,我沒功勞也有苦勞,你竟聽信讒言要置我於死地!」度止厄一把扯下從未掀起過的白色簾幔。

  頓時白紗飄飄,輕揚亂舞,在臣子們的嘈雜聲中落下了地。

  初次,如曦迎向眾人的注視。

  卸下朦朧不清的紗幔,她目光所及儘是身著官服、神態威嚴的朝臣們。

  朝臣們見著她的面貌,個個是張大了嘴,僵了。

  度止厄瞪大眼,直視著身著天子服、樣貌斯文卻俊秀非凡的皇帝。他的唇間開始顫抖,整個人直立在龍椅之前無法動彈。

  如曦不知該作何反應,雙唇微啟,回視度止厄,也呆住了。

  這種情形總不好打招呼說:嘿,還記得我嗎?我就是長樂坊那個清新可人猶若晨曦的坊主如曦!

  嚴闕奔來,立即將度止厄擒下。

  他望著如曦,如曦則搖搖頭表示她沒事。

  「是你……怎麼可能是你……」度止厄喃喃念道,驚嚇過大的他再也沒力氣繼續發瘋。

  朝堂之上鴉雀無聲,個個大臣都把眼睛睜得老大,吃驚地看著那張沒有簾幔所遮掩的俊美臉龐,而後訝異於「他」泰山崩於前卻不改其色的尊貴與沉穩。

  如曦歎了口氣,現下到底是什麼情形?

  幹麼個個望著她的,都和度小月的神情如出一轍。

  對啦,她承認她穿起天子服來是又俊又迷人沒錯……

  但「她」現在可是男的耶!

  這年秋到得早,楓紅將函陽城染得優美如畫,在繽紛落葉中,皇宮內的一切也回復了平靜。

  某天嚴闕在養生殿外和蘭蘭談了一會兒,翌日早朝便遞秦折辭官。

  如曦雖不捨,但嚴闕去意已堅,幾番猶豫下還是忍痛允了,三日後嚴闕舉家遷離函陽城,再也不復見其蹤影。

  她曉得這是遲早的事,日夜相對卻不能相見實在太辛苦了。她不願嚴闕痛苦,於是讓他離去。

  這段時間如曦借口體虛不適,閒暇之餘都躲在無為閣內批閱奏折,再也沒有上朝。度止厄那日大鬧朝堂給了她一個好理由,大臣們多數以為她病了,所以無論大大小小的事全載在奏折之中,好讓她不用奔波上朝,安心休養。

  葉鞠來看過她幾次,見她神色不錯,也就沒有多作診察。

  葉鞠又說,嚴闕走後丞相之位雖有人遞補,但那個新來的什麼都不懂,害蘭蘭累出了一撮白髮。她們現在正在御花園裡養蜂,蜂蜜有去老還童之效,蘭蘭想把她的青春補回來。

  於是,大夥兒忙得不可開交,宮闕變得空蕩,沒人有空理她。

  「蘭蘭,怎麼嚴闕離京的事你沒告訴我?」秦折批累了,如曦跑進御花園裡找蘭蘭。

  原本她還想見他最後一面。沒想到他竟然這樣一聲不響地走了。

  「我不想讓你心煩。」蘭蘭正在整理蜂巢,臉上身上都被叮得一個包一個包。

  「你以為我會把他留住,不讓他走對不對?其實我也知道我們兩個是不可能的,他留在這裡只會觸景傷情,走了也好,起碼還能夠重新開始。」

  蘭蘭聽見如曦的話頗覺得訝異。「從康王府回來後你好像長大了,想事情也考慮得多,真令人欣慰。」辛苦了這麼久,如曦終於開竅,一種雛鳥離巢的感慨令藺蘭感懷了起來。

  「是啊,年紀也到了,總不能再胡作非為,無所事事吧!」如曦說著說著,卻突然「惡」了一聲。

  「怎麼?」蘭蘭立即回過頭來。

  如曦只是朝蘭蘭微微一笑,忍不住腹中翻騰的酸意,緊接著又「惡——」了第二聲。

  蘭蘭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每次有這種預感的時候,如曦通常都會惹出很難辦、很難辦的事情來。「拜託你告訴我,那只是吃壞了肚子。」

  如曦淺淺笑道:「沒關係啦,就算生下來,也有你幫我養啊!」

  「我的老天!」蘭蘭捧著頭就快暈了。

  蘭蘭望向御花園外頭,對守在外圍怕被蜂叮的宮女喊道:「那個誰……對……就是你……馬上去把御醫給我叫過來……皇上身體不適!」

  「我沒有身體不適啊!」如曦柔柔地道。「只是有了小娃娃罷了!」

  第十章

  弘觀二十三年冬,帝崩——

  天街上不再有熙來攘往的人潮,風雪大起的寒冷夜裡,行人匆匆來去,拍拍肩上所積厚雪,急忙趕路。

  北端盡頭有座占邑麗堂皇的宮闕,在這夜色下看來,竟顯得斑駁而蒼寂。

  皇城之外,人民舉著火把為剛駕崩的皇帝守夜。他們的王從三歲登基,直至病入膏肓以前,一直都是位體恤百姓的好皇帝。他在位期間,不但從來沒有加過賦稅,而且還知人善用,為皇朝開闢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無奈這麼一個好皇帝,天生便體弱多病,與先帝一樣勞心勞力、為國為民的結果,年紀輕輕便與世長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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