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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頁     桃莉·派蒙    


  大衛動了一下,打斷她的白日夢。他打個呵欠,伸伸懶腰。  「你睡得好嗎?」

  他像隻狗般甩甩頭,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水槽邊沖沖臉,梳一下頭,然後調整好領帶。「我可以睡上幾天幾夜。你今天要我做什麼事?」

  「帶亞瑟去理髮。上次理髮師把他理得太短了,你這次要捉醒他。還有他該去檢查牙齒丁,每次去之前,我都會先講五篇故事給他聽,你可以在他書櫃最下層找到那本書。他早晚有刷牙嗎?」他點點頭。「臼齒也有刷?」他再度點點頭。「幫他剪指甲,貝塔眼睛不好,會剪到他的手。該死,我一定忘了什麼,我知道,但就是想不起來。」

  大衛看看時間,穿上他的白色外套。  「大衛。」

  「嗯?」

  「謝謝。」

  謝謝。他銳利的視線轉到她身上,聽到這兩個字令他詫異。假髮使她蒼白的臉柔和了些,沒那麼突兀,兩頰也沒那麼高。再加上莎曼的化妝及睡衣,使她看起來還過得去,不致嚇壞小亞瑟。「為什麼?」

  「謝謝你給我亞瑟。」她有點害羞地輕笑使他更加訝異。「他都快六歲了,現在說這些可能有點太遲,不過我希望你知道,我真的感謝上帝沒有拿掉他。」

  她的聲音也柔和許多。萬分訝異的他走到床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咬咬唇。「他的彈珠在櫃子抽屜,拿回家去吧。」  「他要你留著,這樣做他會傷心的。」

  「拿回去,」她堅持道。「告訴他這是醫院的規矩。告訴他我只能保留一個晚上,如果……」

  他把彈珠收到口袋。他從沒向她說過謊,她現在是在緩和期,很快他就要帶她回家做復健。「莎蘭,撇開我們之間的一切,你真的是個好母親,亞瑟很愛你。」

  淚水刺痛她的眼睛。「這真不公平。」她衝口而出。「我的內心在尖叫,但我的身體卻連尖叫的力量也沒有,我還那麼年輕,卻要遭此折磨,不過如果是我和亞瑟之中要有一人受苦,我倒欣慰是自己。」

  大衛握住她的手。「我不願你們倆任何一個受苦。」  她相信他說的是真心話。儘管他們的婚姻不幸福,儘管她說過那麼多謊,造成他的痛苦,她還是相信他的話。「莎曼恨亞瑟嗎?」

  大衛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是你,你會嗎?」

  他的問題使她啞口無言。「可能吧。」她承認道。

  「那我建議你自己問她。」

  「你應該聽聽你自己提到莎曼的聲音。你很愛她,對不對?」

  他放開她的手。「我想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機。」

  莎蘭從生病後開始回想自己的一生,究竟有何意義,她要往哪裡走下去?「為什麼不?我又不是在做什麼長程計劃。告訴你,我不會放棄的。你曾經對我說過我剝奪了你六年的生命,如果時光回到從前,我還是會再做一次,只要我能夠擁有亞瑟。」她的口氣又恢復從前高傲的莎蘭。「我們一直對彼此近乎殘忍地坦白,現在請不要改變。我知道你對我的感覺。你是我唯一無法引誘上床的男人,你知道你對我的自尊傷害有多大嗎?」  大衛清清喉嚨。「莎蘭,別說了。」

  她不願意。「不,你嘟起嘴的模樣和亞瑟一模一樣,每次我叫他再回去洗耳朵後面,他就是這樣。莎曼說莉莉從沒打過她。」

  話題轉到比較安全的範圍,大衛這才舒了一口氣。「但我打過她,不只一次,千萬別告訴她。」  莎蘭抿起嘴。「真的,我們的第一個秘密。知道她並非完美的聖人令我舒坦一些。她討厭我叫她聖人莎曼。我母親的菜燒得好嗎?」

  話題轉得這麼快,大衛有點不知如何應對,他眨眨眼。「我

  不太記得,不過我猜應該是,為什麼問呢?」

  「莎曼說她是,她很引以為傲地說的。而且說她自己也燒得一手好菜。」

  大衛按摩自己的頸子。「她確實是。你又想玩什麼花樣?」

  「沒什麼,我只是在收集情報,別疑神疑鬼,大衛。你要莎曼捐骨髓給我,是不是為了要避免愧疚?」

  他心裡掃過一絲罪惡感。只有一開始的時候。他生氣地抓抓自己的頭髮,強自吞回憤怒的駁斥——別用你的標準來衡量我們。但當他看見她眼裡滾動的淚水,他知道她這麼說是出自害怕。他真希望自己是魔術師、是巫咒、是萬靈丹。  「如果是你,會救她嗎?」

  「我告訴她我不會。」

  「說的比做的容易。現在你知道生病的痛苦,你會救她嗎?」他毫不留情地問。

  他得彎下腰才聽得到她的回答。「我想會吧。」她喃喃自語,臉頰上的紅暈更深了。「大衛,你們倆真是神聖的一對。你應該去當牧師,而她,應該去當修女。」

  大衛大笑。他在莎曼身邊滿腦子可沒有一個聖潔的念頭。  「莎蘭,我覺得恨你似乎要容易多了。」他開玩笑道,但也確實如此有此感觸,只是事實令他有點驚訝罷了。盡他所能地照顧她的健康使他暫時放下對她的敵意。

  她也輕笑——完全瞭解他是什麼意思。

  「很抱歉弄亂了你的原則。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笑在一起吧。」

  大衛看著窗外,到處是摩天大樓.他深呼吸之後慢慢吐氣、「大概吧。」

  「表拿去吧。」

  他把紙折好收到胸口前口袋,和昨天忘記拿的那張擺在一起。莎蘭是個很有計劃的人,家裡的書桌也到處是條子。

  那天快結束時,道爾找上大衛問他事情進展的如何。他讓自己扮演大衛傾訴的對象,知道他所承擔的壓力非常人所能解。  大衛坐在椅子上,翹起椅子前緣靠在牆上。「我走的時候,孟瑞德會代我的班,莎曼跟莎蘭的血型相符,我們六個星期後就要到西雅圖去了。」

  「莎曼要回加州去等嗎?」

  「是的,咪咪也過來了,她們正在安排一些計劃,她正好推廣新系列的香水。她早上就去看看莎蘭,把病房弄得清爽些,莎蘭也沒阻止她。一旦我把莎蘭帶回家,她就沒有理由待在這裡了,除了我的私心之外。」

  道爾沒有問他他們要如何處理自身的問題,相信他們自己也還拿不定主意。「我該走了。你猜誰又回來了?」  「誰?」

  「戴梅茜。」

  「幫我向她問個好。」

  道爾打了他一拳。「兄弟,我要做的不只如此哦。」

  第二十六章

  莎蘭心裡提醒自己,下次要記得問大衛是不是她吃的藥使她最近做的夢特別清楚。昨天晚上——還是今天早上——她聽到母親在叫她。那溫柔的聲音應該是她母親,還有誰會用法語和她說話?

  莎蘭躺下來閉上眼睛,將美夢擁在胸前。夢裡的她四歲,和母親一起在巴黎的廚房中,窗外吹進來的微風將鍋裡燉的羊肉湯的香味吹到屋內各個角落。莎蘭爬上凳子。「媽,我也可以煮嗎?」

  她母親讓她幫忙加香料和調味料。「不要放太多大蒜,親愛的。」媽警告她,親了她一下。母親的頭髮綰成髻,她倆穿著相配的藍色母女圍裙,身上的黃色洋裝也是母親親手縫製的。

  莎曼進來時,她的眼睛慢慢睜開。「媽媽是不是有一件紫丁香色的洋裝?」

  莎曼把花瓶裡的水換新,剪掉一截花莖。莎蘭的眼睛比先前亮了許多,氣色也紅潤了一些。

  「是的,是一件棉織花洋裝。我送她的最後一次生日禮物。你為什麼會問起呢?」

  莎蘭興奮地握緊雙手。她的夢不是幻想,是母親在和她談話。「我在夢中看到她穿,我的洋裝是黃色的,我們在廚房裡煮菜,我幫她做羊肉湯。我看得很清楚,莎曼。落地窗,窗簾、白色琺琅鍋,以及門後她吊圍裙的鉤子,很神,對不對?你怎麼了?你不是一直相信這些嗎?」

  莎曼將外套丟在椅子上,打開白襯衫最上面的扣子。每天早上她來之前都要告訴自己別讓莎蘭給惹惱。

  「不用調侃我。我才不相信這些鬼話。我毫不懷疑你一定有各種顏色的洋裝,包括各種黃色。至於和媽一起煮肉湯,這並不難解釋,我們常會夢到最近的事物。昨天我們才談到媽的羊肉湯,我詳細地描述了廚房以及家裡其他的擺設。所以你的夢相當合乎邏輯。」她往抽屜丟了一件乾淨的睡衣,然後用力關上。

  「別小題大作,我只是問問而已。」

  「才怪。」莎曼生氣地轉身面對她。「你還是原本那個自私的莎蘭,總有一天我們得好好算一算帳。」

  莎蘭用手肘撐起自己。「現在就可以算了。」

  莎曼仔細地打量她。「好讓你正好可以控告我趁你虛弱的時候佔你便宜?省省吧。時機和地點由我來選。」

  莎蘭注意到姊姊緊繃的表情。「別讓癌症這種小事阻止你。我很想談一談,而你九年來也一直想和我攤牌,所以我們今天何不一吐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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