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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唐海潮    


  ——那你恨小傑曾對你做過的事?

  ——再怎麼樣他還是我弟弟,就算他不再承認。我能諒解他的恨,所以我盡量避得老遠,我也只能做到這樣。

  ——你的脾氣真像你媽,固執,可是善良得不願傷害任何人,寧可自己吞忍在心。

  ——真的?還有呢?

  ——這是你第一次向我問關於你媽的事,我很……很意外!

  ——一個能說,一個能聽,這不是好事嗎?除了你我,也無從問起,我媽就只留下一張照片,可惜……告訴我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你也覺得她美嗎?她說了什麼?可是對你一見鍾情?……

  ※  ※  ※  ※  ※

  畢慧站在樓梯口,校花正走過樓頂下唸唸有辭,一看見她,他無所遁形手忙腳亂!表情也都不對了。畢慧還沒開口,他自己倒先語無倫次的說話——「我,沒事,只是路過。我在……在找水喝!」也不管這個謊有多大漏洞,找水?這街上除了下水道外哪有什麼水?

  畢慧望了他好一會兒。「要喝水,上來吧!」

  校花一時瞠目結舌!領會過來她的話,趕忙跟在她身後三步並成兩步,進了她那個小單位。

  第一次進她房間,他縮手縮腳的,好不生澀侷促!畢慧的房間陳設非常簡單——小小空間用木板隔開,裡間是床和櫃,外間除了最基本的用品,就是層層釘層層加高的書架和錄音帶架,一張充當各種用途的圓桌與椅子。打理得十分清爽,像她的人;簡單。

  「對不起,只有一張椅子,昨天壞了一條腿,恐怕你得將就一點坐在床上了。」

  校花有點遲疑,他不習慣。周圍都是畢慧的味道,她的人、她的書、她的字,完完全全是畢慧的地方。他手足無措,像是怎樣都不對。

  畢慧很敏感。將茶杯交到他手上,她就站著,靠著書牆。「嫌髒?」

  「不!不是……」他搖頭否認。

  「本來就髒,很多男人睡過。」她譏嘲道。「怎麼可能不髒?」

  校花瞪大眼睛。「不要這樣菲薄你自己,我從沒有這樣想過你。」

  畢慧默默打量他一眼,轉過身為自己倒了杯開水。

  「你不要再守在樓下了,你這樣大家都不能做生意。對很多人來說,賺一天挨一天,錢都得花在刀口上。我不是說你,只是你這樣對很多人都不好。你如果為了交差作績效,犯不著拿我們開刀……」

  「我才不在乎什麼績效!」他憋不住了。「我是不喜歡那些雜七雜八的人上來找你,他們壞得很,一堆齷齪蛋!還會假報要找的人,防不勝防,我只好——只好全部統統給禁了!」他大手一揮。

  畢慧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你不要這樣。我本來就是做這行的,你害我可以,不能害了別人。再說我惹不起你,還是請你走吧!明天開始不要再過來,我們就算走在路上碰了面也當作不認識……」

  校花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了。「我不要這樣!」他受不了她這樣退縮又自暴自棄。「你為什麼要怕成這樣?我不是色狼或惡魔,我不是想吃你豆腐!我不喜歡男人在你這兒來來往往進進出出,我恨不得自己長進點、傑出點讓你一眼就愛上我!或者把你這裡包下來!雖然我不是大財主,至少夠你買書買帶子衣食無缺,我不會妄想碰你,或是侵犯你,我只是想……」

  畢慧的淚如泉湧,反倒嚇壞他了!校花不知他到底說錯了什麼讓她傷心難過成這樣。「不可能的!你不要說了!」

  「我就是喜歡你啊!」他苦惱地揪自己的頭髮。「喜歡一個人有罪嗎?我也不曉得自己怎麼搞的,可是,可是他媽的!事情就這樣了,我能怎麼辦?我也寧可不要這麼喜歡你,可是我沒辦法!我真的不是……」

  「你不能愛上我,我們不會有結局的!你是一個好人,不應該找上一個妓……」

  「不、要、這、樣、說、你、自、己!」他額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像頭暴躁兇惡的獅子。「我只想要讓你……」

  畢慧含淚無奈地——「你到底要什麼?」

  「我要你。」他低聲地,像罪疚。「你啊!」

  「跟我上床能滿足你嗎?」她開始去拉他,推他上床,去扯自己的衣裳。「如果我陪你一晚,你答應明天就走,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校花狼狽地翻下床,躲她躲得遠遠。「我不要!我不要這樣!」

  「你斷念吧!我們根本不可能的!」

  「你給我個理由!至少你得給我個機會,我們可以談……」

  「我結過婚了!我有夫有子有家庭!我不愛你!我根本就不想要……」

  校花的眼發直。「你說謊!阿波說你沒結過婚,你不會騙他,他也不可能騙我!」

  畢慧默認了這個謊。她的眼神好淒楚、好無助。「那麼,如果我說我是個隨時會死的人、一個大包袱,你可以趕快跑掉嗎?」

  他沒有動。「為什麼?」

  「我有病,隨時都可能死的病,今天睡著,明天不知道會不會醒來。這一生是我自己的,我不會留給任何人負擔,不論是你,或任何人。」

  「告訴我怎麼回事?」他堅持。

  「去問楊波醫生,他會告訴你。」畢慧的眼光調向窗外,再也不肯看他。「他是最清楚的人,可是求求你不要再出現,如果真為我想,聽我一次,好嗎?」

  第六章

  關於人一生中的那些愛的記憶——

  一室陽光燦然,但熱鬧得和他那麼不相干。只是這樣的明亮,彷彿讓他重新穿越時空隧道,霎時又回到生命中某些最燦爛的片斷。

  那張青春笑顏、溫柔的芳華佔據他的心扉。

  種種溫馨片斷、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重回夢中將他的思緒圍繞。

  一顰、一笑,片言、隻字;一遍一遍溫習,毫不費力。原來它們這些年來原就不曾離開他心裡。

  原來走過這一生,最後他所剩的也就只有這些東西。

  近乎尖銳的刺痛!但仍小心翼翼地呵護那些生命中的愛的記憶。

  想來揚波是不能明白的,連年輕時的自己也不曾明白。若是人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怎麼都會更謹慎些吧?再多做些努力、再多做些什麼,不致失去了生命中的寶貝後空得惆悵……

  一生的課題。然而他扛走這一遭,交出的卻是一張考砸了的成績單。

  ※  ※  ※  ※  ※

  校花垮著一張臉進門,陶兒看他臉色不對,也不敢作弄他了。破天荒請他喝橘子汁,說有益他美化一下面部表情。「你掃黃不小心掃到地雷啦?我沒說!」她無辜地忙擺手。「什麼都沒說!我是良民,最怕警察了!」

  揚波還窩在床上睡回籠覺。聽到他來,眼睛是睜著的。「我猜猜怎麼回事,你是不是『賓果』到了?不然就是被畢慧三振出局!」

  校花的心情簡直是癱趴在谷底,衰頹不振!他揉揉已有好幾層黑眼圈和眼袋的疲憊熊貓眼。「我完了!」

  「完蛋?不可能。我看你這個月可以加領不少獎金,你最近不是抓『蟲』抓得嘎嘎叫?」

  他單刀直入。「阿波,畢慧到底患了什麼病?」

  揚波眼一瞪直,盯著頭頂上的天花板。「你不會去問她?是你愛她,你又不愛我,來問我幹嘛?」

  「她要我來問你。你說沒關係,我什麼打擊都能承受。她為什麼說自己隨時有生命危險?是不是絕症?」

  「神經性關節炎。」

  校花的眼睜如銅鈴。「那是什麼東西?」

  「一種莫名其妙先天帶來的疾病,患者隨時都有半身癱瘓的可能。所以她不能讓自己很勞累,每天都要定時做按摩、放鬆肌肉、注意飲食、定期赴檢,這病沒有任何警訊或症狀,說發作就發作。畢慧一直有心理準備,她也不要自己將來癱瘓了變成別人的負擔,所以她身邊隨時準備著P劑——一種含劇毒的膠囊——沒錯,像武俠劇裡演的一樣,這事並沒有多少人知道。」

  「那東西是你給她的?」校花衝動地抓住他的袖子。

  「不是,她自己花錢找人弄來的。只要有錢,還怕買不到東西?」揚波攏攏頭髮,下了床。「畢慧缺乏安全感的原因不止這個。三年前,也就是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患了子宮癌,還好發現得早,用一個子宮換回她的命;不過她總說自己這條命隨時要還上帝的,所以再多些什麼病她都不能那麼在意了。」

  校花聽得都呆了。「我從不知道……那時候我到底在做什麼?」

  揚波笑了。「在睡覺吧!大概。」

  「難怪她一直躲我,一直說我們是不可能的。」

  「畢慧一直對人有恐懼感,對男女感情沒有信心;她小時候就被遺棄,十七歲談戀愛,結果那人傷得她很重,之後她再也懼於真正付出自己的愛情。三年來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表示過願意照顧她,還不乏賣口賣房子表示誠意的,畢慧全歇斯底里把他們一個個打回去。她不停地逃,受不了這種壓力。對她來說,單純肉體交易輕易一些,沒有任何負擔。在她的想法裡,她只要自己一個人過,直到上天再不借給她時間的那一天。她不追憶過去,也不憧憬將來,她不敢奢望,她不多積蓄,存夠了錢就跑去旅行把它花掉,無論如何都要讓自己的此生過得輕鬆開心。你想,在看過小美為情丟掉了小命的壞例子,她還敢去碰感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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