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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蘇西荷 「上班」幾次以來,星雲充分勝任愉快,甚至頗覺有趣,她的「老闆」一點架子也沒有,宛如一個忘年老友。 他們真的就是聊天,還有聽音樂、養花、品茗,沒人想開口時甚至各看各的書,一個晚上的時間就這樣靜靜溜掉了,兩人相處得有如家人。何堯天讓星雲愛做什麼,就做什麼,累了,躺下睡上一覺也行,不用顧慮到他;他要她自在,像在自己家裡一樣無拘無束。 「我媽一定不相信世界上有這種工作,還有你這種老闆。」這晚,星雲從雜誌中突然抬起頭說。她正翻到一篇「辦公室隱秘與危機」的報導,這使她想起,白天在辦公室裡所聽到的流言,有感而發。「還好我還沒告訴她。」 「你常提起你母親。我想你母親一定是個很特別的女人。」堯天放下書,擱在膝上,又說:「才有你這麼特別的好女兒。」 「我媽是這輩子影響我最深的人。在我的心目中,她是世上最偉大的女性;你別笑我,或許每個子女都敬愛他們的父母,但媽媽對我的意義更非同凡響。尤其我沒有父親,媽媽從小得母代父職,撫養我和妹妹,她的辛苦我們全看進心裡;然而她並不因此而對我們兩個有什麼期望或要求,只希望我們健康平安,將來有個幸福的家庭。」星雲停了停,又說:「我的願望則是多努力點,好好工作,有穩定收入,讓她不要再那麼辛苦了。」 「你是個孝順的好女孩。」 「我只是比較實在一點。人是該懂得感恩的,而親情是人間最大的幸福與依靠,這對我們來說不是負擔,而是恩賜了!我們有幸擁有,還有很多人享受不到呢!雖然沒有父親,但我們從不感到遺憾,因為母親對我和星蘋來說就是所有。」 「你妹妹星蘋,和你長得很相像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這聽起來很奇妙吧!或者等你見到她,就知道答案了。星蘋的身體是弱了一點,是先天體質的關係,所以媽媽為她的心較多些,我很壯,所以可以出來接受風吹雨打。」 何堯天被她逗笑了。 「不要笑,我是說真的。」 他正色道:「我沒笑你。」 「我們小時候都穿一樣的衣服,再怎麼也不嫌煩;但等上了國中後就不這樣了,我們不想整天看見彼此有如照鏡子一樣。不過,我們大概有個特性永遠不會變,就是愛哭!好處是,哭時有伴更加痛快。」星雲偏著頭說。「不好的情緒應該適時發洩,否則容易得內傷,其實我們也沒有很多時間來哭,因為忙著生活都來不及了。」 「夠堅強!」堯天唇邊仍是那抹寬舒的笑意。他真愛聽她講話,看她說話的神態,講什麼都好,他都興味盎然。星雲的生命是用來充實生活的,有心有感情。他不自覺愛上了跟她相處的短暫時光,那已成為他最感受安寧愉快而充實的時光了,只是這女孩可能還不知道。 「杜叔就說我跟星蘋……」 「杜叔?」 「他是我家幾十年的老朋友了!看著我們姐妹出生,拿我們倆當親生女兒般疼,也可能是他自己一直沒結婚,沒有孩子的緣故吧!小時候我跟星蘋最愛拿著燈管打架……」 「燈管?」 「杜叔就住我們隔壁,開電器行的,我們姐妹倆從小每天就坐在電線、燈泡堆裡玩,把五燭光的紅色小燈泡串成項鏈,佩服嗎?」 「這我沒玩過。」他從沒想過那些也能當玩具。 「因為我們也買不起洋娃娃和新玩具,只除了有一年過年時杜叔送給我們一個洋娃娃,金髮,綠眼珠,是我和星蘋藏了十年都捨不得拿出來玩的寶貝。」 說實話,她的話令堯天聽了有些難受。他想起左兒,左兒擁有一間十坪大的遊戲室,她不愛一個人玩,任何玩具或玩偶到她手上不到三天就被肢解破碎,慘不忍睹。 「你聽了,會不會覺得我們小氣?」星雲很坦白,想什麼就問,毫不遮瞞。她覺得在他面前沒有隱瞞的必要;因為貧窮只是遭遇,不是羞恥。「可是我們真的買不起別的,所以洋娃娃在我們眼裡就成了無價之寶。」 「怎麼會?我很專心在聽。」 「何先生,你為什麼會喜歡花時間聽我說這些瑣事?平常沒有人陪你天嗎?至少你一定有親人、有兒女……」星雲話裡是份淡淡的關心。 「第一,你又忘了,如果你願意叫聲伯伯、叔叔或什麼的,別這麼生疏客氣,我會十分高興;第二,我很喜歡跟你聊天,不嫌煩的。」 「你的孩子應該有我這麼大了吧?」她從未刻意打聽他的家庭背景。 「我只有個女兒,她比你小上兩、三歲;可是你們很不一樣,左兒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令我操心。還有個外甥,從小跟著我長大,以後或許你有機會見到他,他是個商場上的好人才,我正慢慢培養他接掌何氏企業。事實上,我的生活很單純,但周圍並不是有那麼多可以放心講話的人。」 官高、權位財勢大的人或許都有其煩惱隱憂,一干在旁簇擁的人反成了障礙,或許這反而是平凡小老百姓最可放心逍遙的地方。 「我想你也喜歡單純。」 「沒錯!我會從商是繼承家裡的事業,我是獨子,只有挑起重責。如果不是這樣,我會選擇教書、唸書、做研究過一輩子,我本身學的是日本文學。」 「那有何妨?反正你現在已經可以慢慢將棒子交出去了,你有錢有閒,大可盡情享受生命。」 何堯天卻搖頭,道:「星雲,你不懂,人生的責任是無止盡的。你想要的東西並不是隨時可得,有時一種心境、一段最珍貴的記憶一去就再也不復返,失去了那個,再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星雲研究著他的神情,那竟是落寞!叱吒風雲的何氏集團總裁竟會有這種心情。「我不懂,你已經擁有了人人羨慕的一切;財富、名利、權勢……」 「擁有這些並不見得就能得到全然的快樂。」 「你不快樂嗎?」星雲仰著頭說。「你失去了你的寶貝嗎?抵得過全世界的寶貝?」 「是的!」何堯天坦白承認。迎視她的是他眼裡的黯然神色,眼瞳深邃,像不定的海洋。星雲迷惑了。 「一個女人嗎?」她問。 何堯天嚇了一跳,說:「星雲,有時候你真是聰明,聰明得可怕。」 她發出不平之鳴,道:「我本來就聰明。杜叔從小就誇我跟星蘋長得一副聰明樣,耳聰目明,懂吧!」她嫣然一笑,自然地伸出手去拍拍他的手,像對待一個老朋友般。「我只是關心,並不想探人隱私,也不是要惹你想起往事徒傷心。我希望你過得快樂一點。」 他感動的問:「為什麼?」 「因為你是個好人。」她眨眨眼。「不是我太單純,而是真心這樣覺得。更何況我們相處,並不用戴面具。好了,不談這些不開心的事,你不是答應過要教我賞書嗎?何老哥——」 他開心地大笑,他真的不在意她喊他什麼;老頭也好,叔叔也好,或老哥,只要她高興,而且不對他生疏。同這女孩在一起,他真的感到很快樂。 ??? 星雲走出董事長辦公室。她今天到公司跟何堯天有過十分鐘的短暫會面,因為她臨時受派要到外地出差幾天,她不想只是在電話中匆匆通知。他送她出門,她才拐出轉角,眼前就有個高大的人影擋住她的去路。 這男人好高,也許是體格直挺寬闊的關係,更顯得有份量,站在那裡就讓人忽視不得。 星雲並不認識這個人,她疑惑地看著他,問: 「你擋住了我的路。」 「晏小姐,可以和你談談嗎?」他沒退卻。 他竟然知道她? 「我想我們沒見過面。」 「我叫唐宇斯,請指教。」 她懂了!何堯天的外甥。她猜著了幾分他的來意。他也真厲害!竟然曉得她,還算準時間遇上她。 「你帶路吧!」 他沒選擇人來人往的頂樓咖啡廳,而帶她進了他的辦公室。這間辦公室和何堯天的大同小異,一樣明亮寬敞,只不過這裡的線條更具剛性且色彩對比更強烈,黑色為底天藍襯飾,不若董事長辦公室的棕褐系列。 星雲不想坐著,她感覺得出這個男人心裡對她有著既存的成見。來意不善的人,她通常沒有與之和睦對談的習慣與修養。 「唐先生,你是來警告我,還是要規勸我?」她用冷淡武裝自己。 宇斯揚眉,這回多了抹笑意。她比他所想像的還聰明。事實上,打從見到她的第一眼,她就令他驚奇。她和他想像中的太不一樣了,她太年輕、太清純,清純得和「情婦」這兩字扯不上邊。縱使何叔不見得會看上多嫵媚嬌艷的女人,至少絕不會是眼前這個清清如水的女孩子;至少要世故點、多手段——晏星雲卻全然是個意外。包括那雙對他冷淡反感而倔強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