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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佘惠敏 朱熹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命,所以雖然久聞嚴蕊的大名,卻也不敢到麗春院來尋花問柳。不過他當然有他的辦法,他請了許多官員晚宴,然後以歌舞佐酒為名,請嚴蕊前去赴宴。按我們宋國的法律,官員眠花宿柳是有失官體的大罪,而因交際所需請妓女赴宴佐酒則是官場通例,無人詬病。其實這條律令現在早就形同虛設,自從靖康之後,我國偏安一隅,唯一能收復失地直搗黃龍的岳元帥又於十幾年前被害,滿朝官員早就抱著活一天算一天,玩一天賺一天的想法,吃喝玩樂,腐朽墮落了。現在別說是官員嫖妓,就算是官員把進青樓的費用說成是修葺官衙的費用,大家也都眼睜眼閉罷了。 嚴蕊因為我的緣故,早就恨朱熹入骨,見是他的帖子,看也不看,就稱病辭謝了。 11言志 我心中隱隱不安,嚴蕊也看出來了。她拍拍我的腦袋,滿不在乎的笑道:「怕什麼呢,大不了我也陪你做鬼去。」 我很吃驚,沒想到她有這樣深的厭世之心,於是很費勁的抬起腦袋來看她。她看著我吃驚的樣子,乾脆席地坐下,揪揪我的鼻子說:「你有什麼好吃驚的,做鬼多自在,再也不用受這個臭皮囊的束縛,不用曲己迎人,你當初難道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遲遲不願意投胎做人,寧願做個孤魂野鬼的麼?」 我不能說話,只好苦笑,嗓子裡發出咩咩咩的聲音。不錯,當初我是覺得做鬼自在,可是經過這場變故以後,我還是寧願做人的。當鬼有什麼好呢,像我這樣做個不求上進的鬼,看似瀟灑,一有什麼變故,連自己看重的人都救不了,還把自己搭了進去,受人欺負;象老謝那樣呢,鬼務纏身,營營役役,跟做人有多大區別?當然也有些鬼,修行很高,又喜歡自由自在的,可是這樣的鬼日子也過得不爽,老有多管閒事的神仙要跟他們過不去,把他們當妖怪來除掉。這也不能怪神仙們,他們也分級別,要靠殺妖怪來提高修行值的。還是做人好,起碼可以談談戀愛,娶娶老婆,生生孩子。再怎麼苦,也就是幾十年的事情,忍忍就過去了。 嚴蕊看著我著急的樣子,忽然把頭靠在我毛茸茸的脖子上,嗚嗚的哭了:「揚州鬼,這世上也就你一個,是真心看重我的。其他人最喜歡的,都不過是我的外表罷了。可是紅顏彈指老,我今後又能怎麼辦呢?若是私娼,我還可以自贖。偏偏我現在是官妓,沒有特許,不能脫籍。最可氣的就是,現在的那個知府,居然還胡說什麼我是揚州的門面,不可輕易脫籍。哼,揚州出一個名妓,好有光彩麼?上頭來了個什麼官兒,就讓我去伺候,還得攪盡腦汁給他們編些應景的新詞出來,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呢。哎,難道真要我老大嫁做商人婦,或是一入侯門深似海,做人家的侍妾?」她哭著哭著,忽然又笑起來:「揚州鬼啊,有時候我真想做一個牧羊女,荊釵粗服,在林間山上唱歌給你聽。」 我很感動,眼睛也被淚水蒙住了。不料鼻子忽然一疼,又被她揪了一下;還覺得耳朵癢癢的,原來是她在我耳邊吐氣如蘭,輕輕笑我:「你哭個什麼呢?放心吧,我就算當了牧羊女,也不會拿鞭子抽你的。」 我見她忽哭忽笑,一時嗔言,一時戲語,不由得看得呆了。若是從前,我定會拿手摸摸自己腦袋,現在摸不到了,只好搖了搖尾巴。 12求婚 第二天,唐與正興沖沖的來看嚴蕊,進門就嚷:「嚴姑娘嚴姑娘,這次我可給你出了一口氣了!」 接著他一面用茶,一面唾沫四濺的跟嚴蕊講,昨天的宴會上,他是怎麼譏笑嬉罵,落朱熹的臉面的。末了還沒忘記誇誇嚴蕊:「我跟那個假道學說,像嚴姑娘這樣真性情的女子,不會應他的邀請的,他還不信。後來嚴姑娘果然沒來,真是大快人心。他聽到你不肯來的時候,雖然還是那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可是臉色已經變了。」又伸出大拇指,「嚴姑娘,好膽氣!」 嚴蕊淡淡一笑:「唐大人才是膽氣過人的英雄豪傑呢。眼下朱熹新進,聖眷正隆,獨有唐大人敢不把他放在眼裡。昨日席上,大人想必也是語驚四座呢。」 唐與正老臉一紅,笑道:「姑娘莫要取笑在下了。我瞧姑娘眉頭輕鎖,悶悶不樂,不知是不是擔心朱熹的報復呢?」 嚴蕊微微頷首,唐與正立刻放聲豪笑:「姑娘你放心,朱熹他惹不動我。現今的宰相王淮是我老鄉,還是我的姻家,吏部尚書鄭丙、侍御史張大經都是我的好兄弟。我又沒什麼把柄落在人手裡,他想整也整不著我。過些日子,我就要升做江西提刑去,他更不能把我怎麼樣了。」 嚴蕊但笑不語,唐與正忽然湊過去,按住她的手說:「有我在,就有姑娘在。護花之責,唐某義不容辭!」 嚴蕊笑道:「大人將赴江西,真有什麼變故,只怕也鞭長莫及吧。」 「只要姑娘一句話,就是我唐家的人了。到那時,我去哪裡作官,你就去哪裡做夫人。我對姑娘一片真心,你這樣冰雪聰明的人,應該早就明白了。」 嚴蕊輕輕抽出手來,歎了一口氣,幽幽的說:「大人美意,賤妾能不感懷?只是我蒲柳弱質,難當執帚之務。」 「噫,我怎麼捨得讓你去拿掃把?我家夫人賢惠得很,一定不會難為姑娘。姑娘跟著我,只管享福,不會受罪的。」 「尊夫人那樣賢惠,一定看不慣我這樣放蕩慣了的女人。」嚴蕊緊鎖眉頭,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唐與正急得直搓手:「哎呀,是我不好,我又說錯話了。姑娘氣質高雅,何必這樣貶低自己?唐某一片誠心,天地可鑒。我也不逼姑娘,總之你什麼時候肯嫁我了,給個話兒,唐某備轎以待。告辭!」 13誘供 唐與正走後,我從茶几底下鑽出來,抖抖身上的毛。剛才他來得太急,我都不及走避,後來場面尷尬,就更不好出來了。 嚴蕊看著我愣頭愣腦的樣子,忍不住囅然一笑。 忽聽得門外靴聲踏踏,嚴蕊眉頭一皺,揚聲問道:「什麼人?」話音未落,門已被撞開,闖進來幾個官差,為首的進門就說:「請唐大人嚴姑娘隨我們走一趟……咦,唐大人呢?」 嚴蕊不答,只說:「敢問這位官爺,來勢洶洶,不知所為何事?」 那官差拱手答道:「朱大人要查件案子,傳姑娘去做證人,請!」回頭看到我蹲在牆角,手一揮,說,「這個也是朱大人要的,一起帶走。」 到了朱熹的臨時官邸,朱熹親自出迎,一面請嚴蕊入座喫茶,一面笑道:「久聞姑娘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下無虛。可惜名花陷於泥沼,未免令人扼腕。聽說姑娘本來有意從良,卻被人阻撓,不知此事屬實否?」 「是的。」 「聽說唐大人與姑娘交好,姑娘何不請唐大人幫忙?莫非他想獨佔花魁,所以不願意幫這個小忙?」 「大人取笑了。唐大人與賤妾不過是詩酒之交,犯不著為我得罪現任的知府王大人。官妓脫籍,須經州府裡特許。揚州自古是風流繁盛之地,但自三十多年前金人那場燒殺劫掠之後,元氣大傷,百業凋敝,民生唯艱,現在只有青樓、佛寺、賭館幾樣,繁華依舊。官府稅收,也多從這幾樣而來。王大人說賤妾聲名頗著,引來不少一擲千金的豪客,對揚州城的發展大有裨益,因此不准賤妾脫籍。」嚴蕊緩緩道來,似笑非笑,氣定神閒。 朱熹聽了,大感尷尬,乾咳了幾聲,方道:「本官這次請姑娘來,是為了一件案子,要請姑娘做個重要的證人,此案完結之後,姑娘脫籍的事情就包在本官身上。」 「敢問朱大人,這是個什麼案子?」 「本官這次一到揚州,就接到幾個告唐守備的狀子,其中一個狀子是告他青樓狎妓,有辱官聲的。」說著便拿出一份狀紙來,「請姑娘看一看,在這上面簽個名畫個押,證明所告屬實就可以了。」 嚴蕊接過狀紙看了看,失聲笑道:「荒唐荒唐,這個告狀的把床幃私事說得有如親見,明屬捏造,賤妾雖不才,也不敢在此畫押,誣告朝廷命官。」 朱熹沉聲道:「嚴姑娘,你敢說你和唐守備沒有私情?」 「稟大人,沒有!」 「哼,你與唐守備之事,街知巷聞,還妄圖狡賴麼?」他聲音忽然由厲轉和,「姑娘放心,這件事情只是唐與正觸犯了刑律,不會追究到姑娘頭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