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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佘惠敏 我急匆匆的往城外走,朋友在城外80里的宛集當差。 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一個瘦瘦高高的書生服色的人走了過來,問我:「你是誰?」 我沒好氣的告訴他:「我是鬼!」 不料他居然拍手笑道:「太好了,我也是鬼。」又問:「你這麼急,要去什麼地方?」 「我要到宛集去。」我的心思根本沒在這裡,所以隨問隨答,喪失了一個鬼魂應有的警惕性。 「我們同路。一起走吧?」他笑著說。 我沒有搭理他,自顧自的走得飛快。我已經到了自己速度的極限了,可還是嫌自己走得慢。走出幾里地後,那個書生還跟著我。我一開始走得太急,現在已經累了。想起鬼魂是沒有重量的,就覺得不如互相背著走,這樣速度不減,又可以輪換休息。 書生同意了我的提議,並且自告奮勇,先背著我走了十里地。 輪到我背他的時候,我覺得他很重。「你到底是不是鬼啊?這麼重!」 「對不起,我剛剛才做了鬼沒幾天,是比較重一點。」 我一想,是有這個道理,就沒有再問。 輪了幾次,我們遇到一條小河。我輕輕的飄過去,到了對岸。只聽嘩啦嘩啦的水響,書生也渡過來了。我很奇怪,問他:「怎麼聲音這麼大?」 「我是新鬼,好多東西還沒學會呢。你教教我吧,做鬼的要注意些什麼?」 我現在哪裡有心思教他啊,只好揀最重要的告訴他:「鬼怕人吐的唾沫,你要小心些,別沾上了。」 這時候,離宛集只有七八里地了。本來該輪到我背他了,可他說:「你剛剛教了我,我來背你吧,反正路也不遠,你又輕,算是我謝謝你了。」 哪知道他一背起我,就把我抓的緊緊的,我知道不對,連忙對他喊:「快放我下來!我知道了,你一定不是鬼。你們人就喜歡抓鬼,其實鬼還不是人變的。再說我又不是壞鬼,我現在趕著要去救人,你快放了我,不要誤我的事。」 可是他抓的更緊了,我沒有辦法,又一次後悔自己沒有好好學習法術。其他鬼的修行比海深,我的修行淺,只有一點點。 天邊曙光初露,這個時候鬼應該找個地方藏起來,免得被陽光照到,就會魂飛魄散了。可是書生抓住我不放,無論我怎樣哀求都沒有用。 我沒有辦法,只好用上次學到的法術,把自己變成一隻小羊。 書生走到宛集,這時正是早市時分,人們正在做買賣。他把我賣了一千五百錢,賣給一個老農。交接之前還沒忘記往我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5賣鬼 書生賣了我以後,就開始在集市裡講起他賣鬼的故事了。大家都過來聽,對他的聰明機智表示佩服。那個買了我的老農膽子可沒書生那麼大,聽說買到一隻鬼,嚇的夠戧,纏著書生要他還錢,不肯買我了。 但是書生顯然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他正在說著自己的得意事,怎麼能讓一個老農民壞了興致?他做了一個眼色,圍觀的聽眾就把老農給擠出去圈外去了。 講完了故事,大家都問起這個書生的姓氏,書生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說:「小生姓朱名熹,乃徽州婺源人氏。」 原來他叫朱熹,我記住了。眼下大考將近,他這麼做倒是可以為自己撈到不小的名聲。 朱熹向眾人揮揮手,就揣著那一千五百錢走了。還沒走遠呢,就聽見有人喊:「朱熹賣鬼,得錢千五。朱熹賣鬼,得錢千五。」好像是在給他做歡送詞。 老農很想追過去跟朱熹扯皮的樣子,但是他顯然也知道自己是鬥不過朱熹這樣讀過書的人的,於是只好愁眉苦臉的看著我,像是在看著一堆不能到手的錢。 我自己的心裡也很不好受,見他這樣看我,就拿兩隻羊眼瞪他,吼道:「看什麼看,沒見過鬼啊!」但是那吼聲從我的喉嚨裡出來以後,卻變成了咩咩的聲音,真讓我鬱悶。 不過老農被我這麼一瞪一吼,倒真像見了鬼一樣,滿臉驚恐的樣子。我見了,覺得他可憐,還真有些過意不去了。 這時候,一個鄉紳模樣的人走過來了,身邊還跟著些師爺打手之類的角色。他清清嗓子,這麼對老農說:「我說李老二啊,看你這麼可憐,這隻鬼我就幫你處置了吧,免得你惹禍上身,也算我日行一善。」 「什麼?你的一千五百文錢?拜託,誰讓你這麼不長眼,圖便宜買了個鬼呢。我現在是幫你把麻煩送走,沒找你要銀子就是幫你了,你還要我給錢?嗯?」 鄉紳旁邊的師爺對著老農搖頭,好像是說老農笨得太不可救藥了。打手呢,袖子已經挽起來了,拳頭已經握起來了,眼光已經睨過來了。 那個叫李老二的老農還有什麼辦法,只好眼睜睜的看著我被他們牽走了。 鄉紳把我牽走以後,到揚州城裡來了。找到了新任的揚州知府,兩個人一合計,就讓師爺寫了個折子:什麼今有書生某某,如何捉到一隻鬼,實在是皇家瑞兆云云。然後知府派了人,把折子送到京城去了。 至於他們後來從中得到了什麼好處,我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們也不願意把一隻鬼長時間的留在家裡,於是把我送到禪智寺的方丈那裡。這個方丈我在前面提到過,他的佛塔是揚州城裡第二高的建築。雖然我現在最想去的是揚州城裡第一高的建築,不過事已至此,只好先在佛堂裡安頓下來再說。 6重逢 方丈是個很有經濟頭腦的人,他覺得我奇貨可居,於是派了專門的小和尚照料我。 他把禪智寺從前的一個小羅漢堂給翻新了一下,然後親自到臨安花重金請朱熹題了一個「伏鬼堂」的匾額,掛到翻新後的佛堂裡。這個時候,朱熹已經是新科狀元了,所以潤筆費不低。 我呢,就被安排在伏鬼堂裡,等著香客們來參觀。方丈是個有道高僧,當然不會加收門票,不過自從伏鬼堂開張之後,香火錢,香油錢之類的收入還是增加了不少。就算是以前從不來禪智寺燒香的人,現在也要來看看熱鬧。畢竟鬼也不是那麼常見的,尤其像我這麼笨的被人捉住賣了的鬼,更是少見。 很多香客都聽說了朱熹捉鬼的故事,也都知道了唾沫的妙用。所以……,哎,想必我不說你也猜得出來,總之,儘管那個小和尚每天替我洗澡,我還是從頭到腳沾滿了各式人等的唾沫。 在這樣痛苦的日子裡,我最思念的是兩個人,哦,不對,是一個人一個鬼。我希望那個鬼朋友能來救我,我希望自己能夠去救那個人。 可是那個鬼朋友一直沒有來,我想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現在的情況,因為我現在名聲很大,甚至有從千里之外趕來看我的遊客。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他來不了這裡,因為這裡佛氣太重。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個月,有一天中午,遊客稀少,正當我昏昏欲睡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溫柔清亮的聲音對我說:「你好,揚州鬼!」 我睜開眼,看到一幅做工精細,花色典雅的裙擺灑在地上。然後我勉力抬起頭,就看到了一個衝我笑的女人。我不大能認出她是誰,不過我想她一定是嚴蕊,只有嚴蕊才會這樣叫我。 你知道的,我現在是一隻小羊,看人的角度和從前不一樣了。就算是個美女,在我眼裡也變成了丈二金剛。從前我做人的時候,知道西北有一支民歌,唱的是「我願做一隻小羊,跟在她身旁」。那個時候,我還覺得這首歌很有意思。現在,我知道那純粹是胡說。等你變成了一隻小羊的時候,那個「她」就不再美麗了。你得仰著脖子看她,她看起來幾乎跟房頂一樣高,這真是一種可怕的經驗。 不過嚴蕊現在好像比從前溫柔多了,她見我看得吃力,就蹲了下來,她的鼻子正對著我的鼻子,我終於可以找到一種平視的感覺了。 幾個月不見,嚴蕊出落的更加美麗了。她的笑容依舊年輕而充滿熱情,但是她的眼裡已經有了滄桑。我想,這幾個月她一定和我一樣,承受著巨大的變化所帶來的痛苦。 她看著我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讀出我心裡想說的話:「同是天涯淪落人。」 7新曲 嚴蕊不是一個囉嗦的女人,她說了那句話後就翩然離去。她不能不走,因為我當時似乎已經能看到她眼睛裡的淚光了,而她又不是那種喜歡對人垂淚的女子。 過了不久,老方丈就來看我,他瞇著眼睛瞧了我半天,然後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想不到你一個倒霉鬼,居然和揚州守備的心上人有交情。哼,居然想把你給贖出去!」 雖然方丈和新知府的交情好,可是再好也好不過嚴蕊跟守備的交情,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方丈每天都來我這裡發發牢騷。他的頭髮一定會白掉,如果他有頭髮的話。他很不情願把我這個搖錢樹讓出去,但是那個揚州守備唐與正顯然是個強硬人物,所以到最後方丈收了一筆豐厚的贖金以後,終於送鬼出佛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