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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頁 紀真 事實上,薛穎什麼也不敢想。 她每天都待在公司裡加班,加得很晚,就像從前傅維恆也喜歡留在公司一樣。共同的問題——回家做什麼呢?忙總好過胡思亂想一樣的心態。 而如今薛穎的處境又更糟些,公司和家裡一樣地令她寂寞、痛心。 殊不知,她常舉起筆來,可是半天也簽不下去…… 她早已看慣了公文上有傅維恆潦草的簽名,而現在那個待批的位置,卻是空空的…… 心也是空空的…… 非得日日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竭才回家,只希望再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些一什麼。 但即使如此,薛穎還是常常要靠安眠藥來打擊對傅維恆的相思。 他怎麼樣了? 有時也會夢見傅維恆回來看她。 「穎,你好不好?」他柔聲問。 薛穎一聽,眼淚立即奪眶而出。 好不好?你說呢? 無限委屈,只想投入他的懷裡,好好哭一哭。 可是總也無法碰觸到他。 她慌了,哭道:「別離開我!我好怕,別丟下我!求求你!」 「穎,你這樣叫我怎能放心?」他惻然。 「我不管,我不管,你別走,別走……」她哭喊著。 「穎,乖,我相信你會堅強的,穎,我相信你……」 「不!」她驚醒。 薛穎呆坐著,一臉的淚,一身的汗。 再睡不著,她下床,推開窗,一陣淡雅的茉莉清香讓她逐漸清醒過來。 「好不好?」她記起剛才夢中的對話。 「你呢?你好不好?」薛穎無力地靠在窗邊。 一個多月了,每次夢中他總會問:「穎兒,你好不好?」 而薛穎只是哭。 他歎息而去,她悲痛驚醒。 別來幾向夢中看,夢覺尚心寒。 以前年少不知愁,只愛它淒美意境而記下的詞句,誰知今日竟會以如此大的代價來體會。 她沒有怪任何人,只是何時才能擺脫這一切呢?擺脫所有過去的喜,如今的悲…… 現在每個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在她的面前談起傳維恆,甚至連他的名字也刻意不提。 然而,薛穎卻覺得更加寂寞。 自從傅維恆走了之後,薛穎就不肯再親自接聽任何電話,在公司一切交由秘書過濾,在家靠答錄機。 她不想也沒有勇氣去接任何的消息或……通知。 「你怎麼老是不肯接電話呢?」方怡如最痛恨對著機器說話。尤其是後來發現薛穎根本就在家,只是不肯接起來,更是抱怨不已。 她笑笑,不答。 「這樣很不好,萬一別人有要緊事找你,耽誤了怎麼辦呢?如果是真的不在家也就罷了,偏偏你又不是。」 她仍是不語,只是歉然地笑笑。 方怡如無可奈何。 現在的薛穎對她而言,雖仍是親厚,但卻再也無法進入她的內心世界。 而就薛穎所想的「要緊事」還有什麼事可以算是要緊事?除了傅維恆…… 可是如今她已經不想再聽到任何有關傅維恆的最新消息了,她不想從電話裡接到太突然的「意外」。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只能這樣想了。 所以,她仍然繼續開著答錄機,所有想與她聯絡的人,只好在嗶一聲後留話。 那天,薛穎覺得不太舒服,像是感冒了,她沒理它。 就這樣過了三天,情況愈來愈嚴重,自己也知道已經開始發高燒,但就是不肯去看醫生。 她並不太在乎,也不太關心,甚至有點喜歡那樣昏昏沉沉、疲倦無力的感覺。 跟她的心境很吻合。 而且她想,如果真的病倒了,傅維恆也許會趕回來看她。 薛穎渴望再見到他,至於自己會不會真的病死,那就不重要了。 她猜想傅維恆一定布了有眼線在身邊,他絕不可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對於自己,他絕對無法做得如此灑脫,她知道。 她一直記著傅維恆教她游泳時所說過的話。 「薛穎,你是不是病了?」方怡如發覺她有些不對勁。「怎麼臉色這麼差?」 「沒有哇!我很好。」她強展笑容。「我們趕快進去開會吧!他們都在等了。」 其實這時她的思緒已經開始無法集中,甚至不太能看清楚週遭的人,聲音越來越遠…… 她仍一聲不吭,只是渴睡…… 她想,那就睡吧!一睡不起也好,這樣也好—— 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叭」一聲伏倒在桌上。打翻了桌面上的茶杯,弄濕了文件。 薛穎迷迷糊糊地,只覺得好吵,好像有許多人在耳邊叫嚷,又聽不清楚他們在叫什麼,好像很混亂……好吵…… 想叫他們閉嘴,不要吵了。「我好睏,好累……讓我睡。」她在昏迷中囈語。 當方怡如把薛穎送到醫院時,醫生檢查發現她已轉成肺炎,情況危急,連忙再轉送到加護病房。 她昏迷了兩天,方怡如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只得通知她的家人。 之後她曾略略清醒,睜眼看見立原在旁,恍惚中誤以為是傅維恆來了。忙抓住他的手。「我們回紐約去吧!一塊兒回去,你答應過我的……」她流淚。 立原雖然知道她認錯了,但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後來她還是看清了身旁的人是立原,而並非傅維恆。她失望,但什麼也沒說,閉上眼又沉沉睡去。 復原的非常緩慢,一直到第七天才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 有一天下午,薛穎趁著特別護士不在時,悄悄溜出病房。 她想去癌症病房看看。 這幾天,她一直考慮這個問題。「要不要過去看看?」她掙扎。 不是不害怕,她相信傅維恆不會恐嚇她。 只是,她更關心他。 薛穎想知道傅維恆正面臨怎樣的痛苦,正在受怎樣的折磨。 這天立原的心情很是低落。一方面是為了薛穎的事,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早上才送走了一個血癌病童,才八歲而已。 她是病房裡最乖的一個孩子,醫生、護士們特別疼她,尤其是立原,他們都喚她作「小蘋果」,因為立原每天都會塞顆蘋果給她。 她很少哭鬧,即使是在那麼惡劣難過的情況下。立原常見她強忍淚水的模樣,大顆大顆的淚在眼眶裡打轉,就算是終於忍不住悄然落下,也會被她很快地拭去。 立原心疼這個乖巧懂事的孩子,所以不管自己再忙、再累,下班之前總會抽空過去看看她,陪她說說話再悄悄塞顆蘋果給她。 她甜甜微笑。「謝謝醫生叔叔。」 然而她的情況一直很不理想,有時立原看著她小小的身軀飽受病魔的折磨,而自己只能無能為力地旁觀時,他忍不住憎恨自己。 她的父母為她傾家蕩產,後來雖然有傅氏的基金會給予協助,但仍挽不回她。 立原沮喪,被血癌打敗的何止是這個小孩而已。 經過了這一個晚上的折騰,他覺得累壞了,想回家裡去睡一下。 一面脫著白袍,一面想可不可以再也不要穿上它了?再也不要回到這裡,去插手管別人的生老病死?再也不要跟病魔玩拔河的遊戲? 當初為什麼要念醫學院呢?他歎息。 又為什麼偏偏選上這一科呢?再歎一口氣。 今天救不了小蘋果,而薛穎那邊也幫不上忙,他咒罵自己。 走著走著,忽然見病房長廊的那一頭,有個熟悉的身影:「薛穎!」他驚呼。 只見她頹然扶牆,不支倒下。 立原忙奔過去,抱住她。「你怎麼跑出來了?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薛穎沒有回答,她只是怔怔地看著病房裡的情景。 病房裡有人在哭,有人在呻吟,有人全身插滿了管子,有人肌膚潰爛…… 她不停地流淚,她的傅維恆呢?也要受同樣的苦嗎? 立原只想馬上把她帶走,可是眼前一幕幕的景象及陣陣的異味,讓薛穎覺得作嘔。 他忙喚了附近的護士來幫忙。 她開始不停地嘔吐,不停地……直到力竭虛脫…… 立原十分難過,他想,如果能跟傅維恆交換,他寧願替傅維恆得這個病,只要能換得他們長相廝守,只要能讓薛穎不再哭泣,他願意。可是有什麼用? 「薛穎,我該怎麼幫你?」他緊緊抱住她。 她再度被送進急診室。 「她這是何苦呢?」方怡如歎道。何苦? 薛穎的確也覺得苦不堪言,只是不知道錯在哪裡? 愛上傅維恆嗎?不,他值得,即使再給她重新選擇的機會,她仍會不顧一切地愛他。 思念傅維恆嗎?不,他值得,如果跳過這一段回憶,那還能剩下什麼? 沒有人錯,全是注定罷了。 不能怪誰。 她一直昏睡著,不停地作夢,都是傅維恆,像以往一樣的神采,一樣的言笑…… 全都是美好幸福的。 是否為此依戀不已?所以總也不肯醒來。那在癌病房看到的呢?難道不是真的?如果避而不見便可以當作沒這回事嗎?難道傅維恆不在眼前就可以不去想他正在受苦嗎? 該怎麼做呢?到底該如何去面對這件事呢? 薛穎醒來。雖然全身乏力虛弱;但腦筋卻是一片清明,迷惑已去,心裡也覺得輕鬆,不再有恐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