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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梁鳳儀 蔣幗眉的確是有點急躁,因而使她更覺自己辭不達意。 然,我並不愚蠢,三兩句說話,自明她之所指。 蔣幗眉幾艱辛才得到這個稱心如意的機會,不宜掃她的興。她擔心我以公事為大前提,壞了她的好事。是杞人憂天了。根本懶得再在此事上跟她蘑菇糾纏。』 「幗眉,我自有分寸。還有什麼事沒有?沒有的話,別介意我下逐客令了,我還有甚多事情待辦。」 蔣幅眉正式道: 「福慧,工作之外,人生還有別的可船更重要的事物,值得你關注。」 「那是什麼?」我直截了當地問,她不可能爽快率直地答。 良久,幗眉才說: 「福慧,如果你真是覺得一個人獨自孤伶伶地生活,仍可撐下去的話,那就無話可說了,不過,我記得那麼清楚,你曾對我坦言,人生需要伴侶,那麼就好應該當機立斷,莫負青春。」 原來心裡頭的志趣真不便胡亂宣揚,昨日的朋友,可以是今天的敵人,無端奉送把柄,划不來。 事已至此,我只好虛晃一招,問:「你呢?」 幗眉望住我。 我望住她。 「不律己而律人,天下間沒有的事。」幗眉淡然而肯定地說:「如果要我選擇,我也寧可人生旅途有良伴,卻不必頂頭星光燦爛。每個人都應該想清楚自己的需要,努力爭取,幸福不能經常唾手可得。」 「謝謝你,幗眉,我會謹記你的這遍話,想清楚,然後有所取捨。」 幗眉起身告辭。 她的那番說話,我不但會謹記,且會細味。 很明顯的,她已採取行動,向著「目標」進發。 我呢,目前千重思慮,還是有關利通銀行前景的問題。 獨獨關於自身的,也許有一個,在腦海中出現,一瞬即逝。 從小到大,事事都依時依候就水到渠成,我太不習慣與人爭,不曉得爭,也不屑爭了。 在跟利通的高層人員會議時,我格外地專注在幾項重要的議決上差不多是目不斜視,心無旁騖。 會議結束之前,我跟何耀基說: 「紐約之行,我決定抽空前往,反正趁復活節假期,早飛去幾天,休息個夠才參加研討會好了。你能跟我同行嗎?」 「總不好你和我都同時間不在香港吧?」 「你看什麼人代替你比較適合?」 何耀基還沒有回答,我又加問一句: 「從前父親偶有出門,是誰個習慣跟在他身邊的?」 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何耀基竟然一時間搭不上嘴。 想了好一合,才說:「故主席近年很少遠行。」 「從前呢?」 「只是往東南亞而已。」 「總有隨從。」 「是小簡。」何耀基終於答了。 小簡,全名是簡仁傑,是利通銀行的公司秘書,近年公司秘書部門撥歸法律事務部管轄,這小簡是無端地降了職。 簡仁傑的降職不足為奇,反而是他當年能出掌公司秘書部,才真出人意表。 不為什麼,這人實在嬉笑散漫,功夫上頭得過且過,老仗著小聰明,討人歡喜,這種個性,尤其不適台坐到公司秘書的職位上去。 一般而言,任公司秘書者都比較老成持重,終日與公司條例文件為伍,非沉得住氣的人不可勝任。 利通內有傳言,小簡部門的功夫,直至今時今日,還是他的副手代策代行,姓簡的只坐享其成。 真不明白這樣子的職員何以能一直風調雨頰,連一向甚是緊張賞罰分明的父親,都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小簡既能在父親作海外公幹時,隨侍在側,想也必是他的機靈聰敏,能討父親的歡心。 然,我也應選他作伴嗎? 還未出口相問,何耀基立即搶先答: 「小簡這一陣子也走不開,我看,請杜先生跟江小姐一道去好嗎?他是美國通。」 我沒有反對。也不表贊成。 很想看看杜青雲如何反應。 會議室內因此而沉默了幾秒鐘。 杜青雲終於自動打破了悶局,答: 「對不起,我正擬要在復活節放假,有點私事,須要辦理。」 我隨即答:「那麼,我們再說吧!反正離啟程日子尚遠。」 的確,心情一下子鬱悶,日子就益發顯得冗長而遙遠。 連日來跟杜青雲的驟然親近來往,自談及復活節假的動向之後,一下於就回復生疏了。 是不是彼此心照不宣,就此告—個段落算了? 人的交往與感情,怎可以如此地忽冷忽忽熱,忽然而來,遽然而逝,不著痕跡? 是的,春夢了無痕。然,我連春夢都未曾擁有過,就要眼巴巴地看著那一點點微妙的感情宛如流星飛逝? 蔣幗眉說:不必頭頂星光燦爛,只要旅途結伴有人。 我又伺嘗戀棧著翠擁珠圍千人敬,何嘗不希冀枕釁有人可叮嚀? 然,總未曾絕望至如蔣幗眉,肯研究如何抹下自尊,找尋出路。 現今連睡在床上,輾轉反側,都不欲披衣而起,到園子去漫步散心。 既怕披星戴月,四顧無人,益見清冷,又怕讓瑞心姨姨窺見深閨無奈,被她纏擾得更添惆悵。 三十年來,都是一條棉被,伴我至天色微明。 張佩芬啟程赴加拿大,我去送她的機。 「福慧,不見才三無你竟消瘦了。」 我微笑,說「銀行事忙。」 「康妮還能上手嗎?」 「還可以,當然比不上你。」 「福慧,程立山那兒……」 「相信我,天無絕人之路。有些人原不過靠著虛張聲勢討碗安樂茶飯,終究不是大不了的一回事,你選定多倫多或是溫哥華作居停後,就給我搖個電話。過些天,我會到紐約去一轉,看能不能抽空到加拿大看你。」 「只要你有空,就請來。」張佩芬稍停,甚表關切地問,「誰陪你去美國?」 「還未定人選!從前爸爸總喜歡小簡跟他作伴……」 「有哪個男人不喜歡跟小簡結伴?由香港直找到外國呢?他的路數蠻多,你女孩兒家,自然不能把小簡帶在身邊,給別的行內人看見了,胡思亂想,惹出笑話來!」 我驀然得到線索,慌忙記在心上。 回到利通去,事不宜遲,我囑康妮把小簡請進主席室來。 簡仁傑坐在我對面時,雖是滿臉笑容,仍掩不住有點緊張。 的確,我甚少單獨會見他。既然公司秘書部撥歸法律事務部統籌,我最常商議公事的是霍競庭律師。簡仁傑如今的職位夾在中間,不上不下,很有點尷尬。 其實,很多時行政架構要架床疊屋,是情不得己,遇上了仁厚作風如利通銀行,不好把發揮不到建設性作用的冗員剷除,只好讓他掛個虛銜自生自滅。 可巧是這姓簡的,並不知難而退。 又或者根本退無可退,為求溫飽,保持著一定的身份地位,也只好厚了臉皮,捱下去。 我並不打算扭橫折曲,讓這鬼靈精有機會好好思考後才回答我的問題。必須單刀直入,乘其不備,才能吐取真情。 於是我問,「小簡,父親在世時,跟你多次一起作業務旅行,他其實最喜歡哪個地方?」 簡仁傑答:「日本吧!」 「因為你介紹給他認識的日本女郎最合他脾胃?」 簡仁傑乾笑幾聲,臉上還是白白淨淨的,一點紅粉飛飛都欠奉。明顯地是老皮老骨了。 「江小姐,開我玩笑。」 「說真的。是不是?」 小簡攤攤手,聳聳肩,一派賴皮的模祥,也不作答。 我得加一把勁,把他的話逼出來: 「加拿大富德林銀行的一位老朋友即將抵港,洋鬼子開門見山,問我要人!」 「要什麼人?」 「這人是你,因為你名不虛傳。爸爸生前跟他無所不談,既是同性深交,也是行業裡頭的自己人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我小簡何德何能呢?」 「就是這話了,能坐在利通銀行的高級職員位置上,經年不倒台,沒兩三道功夫怎麼成?」 小簡青靚白淨的臉上,至此刻,才略略泛紅。 我沒有放過他。繼續說: 「我不開你玩笑。商場中每個人的路數都有其獨特的建設性,所謂各有所長,誰可厚非呢?就像今次,要真來了這位父親的故舊,找誰去陪他樂幾天了?難道要我去不成?」 「當然不成,江小姐是什麼身份了?」 真好,漁人下了佴,魚兒快要上鉤了。 這簡仁傑一心以為鴻鵠將至,可以東山再起。大致父親自歡場中找到了個真正紅顏知己以後的這幾年,小簡一直英雄無用武之地,只伸直脖子,盼得大展拳腳的今天,一時忘了形了,不打自招。 「那就拜託了。洋鬼子囑咐我,要找回當年父親跟他談起過的那位花魁可人兒。」 「哈哈!」簡仁傑大笑:「怎麼搞得?當年的花魁,如今都已雞皮鶴髮了吧!」 「歡場中人,不是極年青就已操此業?怎會跟爸爸一般年紀!」 「江小姐,現今三十歲的人兒當媽媽生,也嫌老呢!不必回顧從前,總之,他一抵埠,我擔保陪著他,挑個稱心如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