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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梁鳳儀    


  江福慧家財億萬縱使難買衾枕上的溫馨,也要曉得利用手上所有,成立個顯示本身才華實力的新江山。守業誠不足光耀門楣,事必要將它發揚光大。長江後浪更勝前浪才好!

  又是午膳時候,程太輕輕叩門,提我:「你今天答應了興發企業的午膳之約。」

  真不知怎麼會答應下來的?一想到等會要碰見廖醒楠,就連胃口都披扼殺掉。回心再想,跟興發企業在業務上頭也不大有聯繫,幾十年都未試過有一次聯手做成什麼生意,彼此的作風根本有別。因而這等午膳應酬,無非是籠絡—下感情,一桌子各行各業的頭頭挑個午膳空檔聚聚而已,沒有多大意思,一天到晚混在老頭子堆裡,怕也會在竟夕之間,早生華髮,變得老氣橫秋了!

  「給我找個借口推掉吧!」

  程太點點頭,月入近二萬元的秘書,就有這點好,連應對都不勞我指點,就會辦得妥當。

  程太只補充說:

  「要給你安排午膳嗎?」

  「還沒想到要吃些什麼,你且去用午膳吧,別管我!等會情緒一來,我按對講機囑咐膳食部好了!」

  「膳食部的內線電話是一七八六。」

  程太鄭重地提點我,一定是怕我又鬧上次囑咐杜青雲代買家鄉雞的笑話。

  餐餐鮑參翅肚,說句不敢張揚的實話,是太膩了!從前在溫哥華,依然是銀行總裁的身份,午膳時分,隨便跑去麥當勞或家鄉雞的店內一坐,吃個痛快,也真別有情趣。現今?到那些快餐店去,大有可能跟著利通的小文員屁股後頭排隊,不是本人介意與否的問題,只怕害得人家渾身不自在,何苦?

  尤有甚者,萬一遇上個什麼畫報的攝影記者,好歹拍入鏡頭,翌日見了報,還加上那些編輯精心炮製的圖片註解,寫上兩三句涼薄的說話,江家甚至是銀行家的面子又往哪兒放?時代進步了,等閒人家的口味,已轉至政治與企業的上頭,更苦了我們這種富貴中兒常想,豪門門禁森嚴,只有初踏門檻的人,才緊張公眾對自己名位的認同。真正雄踞於深園大宅之內、穩坐正殿寶座上的人沒有一個希罕宣揚。

  紫禁城之威勢,也在於大內嚴峻之從前,而不在於舉世遊人皆可駐足之今日。

  連想吃塊家鄉雞,也如此這般的重重阻滯。人生的任何角色,都有難處!

  腹似雷鳴,好歹要通知膳食部一聲,備辦我的午膳。剛要按動對講機,就有人叩門。怕是程太的安排周到,要派了膳食部的人來,聽候差遣。

  門一推開,一陣夢寐以求的香味飄進來。來人手裡捧住了一大袋的家鄉雞。

  這叫心想事成?我情不自禁地嫣然一笑。

  「沒有騷擾你吧?」杜青雲說。

  「沒有,沒有,請坐,請坐!我正在思量著要吃些什麼飽肚。」

  「這就給你送來了!」杜青雲老實不客氣地坐到主席室內那套款客的真皮沙發上去。

  「上次沒給你買備午膳,今次謝罪而來!」

  「哪兒的話?一場誤會,我還沒向你說聲對不起!」

  杜青雲大方而不經意地提起那宗尷尬事,反而築起一道彼此冰釋前嫌的階梯,教我覺得比前次跟他單獨會談時更無隔膜。我很自然地幫忙著把紙袋撕開,將塊香噴噴的家鄉雞拿到手。

  「怎麼知道我沒有外出午膳?」

  「剛跑上你辦公室來,想請示一個小問題,碰上程太,她說你沒外出!我看反正是午膳時間,飽著肚講公事更好!」

  「有什麼問題問我?」

  「剛才會議席上,你沒提新的電腦計劃,限期何時完成?」

  「你看呢?應該何時完成才算理想?」

  「昨日!」

  我想想杜青雲的答話,隨即哈哈大笑。

  誰說不是呢?

  舉凡已定下來事在必行的業務計劃,最宜速戰建決,時間就是金錢,早行早著。能有如此著重效事觀念的行政人才,根本就不勞上司操心,我笑著回應他的幽默:「你原來已過期限,辦事如此的不力,想以一包家鄉璃就功過相抵,未免太便宜了!」

  杜青雲把手上一支粟米揚一揚,道:

  「不單一包家鄉漓,還有你喜歡的粟米。」

  他都記住了。

  就是那天,我說過的一句話:「最好能多買一支粟米來!」

  我心裡牽動一下。生命中,只除了父親,未試過有男性如此的把我的喜愛與需要放在心上。

  我竟有些微的感動,因而紅了臉。

  「我看,限期由你自己定了,跟耀基叔申請牌照的進度吻合就成了。」我立即把思維重放在軌道上。

  「你跟蔣幗眉相熟?」杜青雲問。

  「從小到大的知己,也是小學和中學的同窗。你呢?是老朋友?」

  「香港大學的同學,同屆不同系!可是,很有點淵源!」

  「啊!」我微微應了一聲,示意對方如在方便的範圍之下,不妨說下去。

  「蔣幗眉是我在大學裡頭的第一個舞伴!」

  「是嗎?這麼巧!」

  再吃了一口家鄉雞,竟覺得不如先前的甘香了,大概是已吃到第三片,肚子飽滿之故。

  「那年頭,大學經常開派對,男生全都打何東宿舍的女生主意!蔣幗眉跟我是在學生會的活動碰上了的,她的同房是當時鋒頭最勁的學生會台柱,姓張……」杜青雲拍著頭:「怎麼記不起名字來了?真糟!蔣幗眉接聽我邀約的電話時,還傻吁呼地問,你是找我嗎?還是找張什麼的?哈哈!」

  幗眉的確是這麼一回事,怯懦而嚴重缺乏自信心!

  這杜青雲顯然對她有很大的好感。當年,那個學生會的大紅人,還沒有吸引到杜青雲邀約她成為舞伴,偏偏挑上蔣幗眉!如今,事隔十年,一碰上面,又能清清楚楚地叫出個名字來,可見對幗眉,饒有好感!這杜青雲其實真算一表人才。我呷了一口可樂,倚在沙發上,細細地重新打量他。

  高個子,皮膚白皙,五官精緻,輪廓挺拔,還有,一對活靈靈的、烏亮的大眼睛!

  瑞心姨姨堅持,男人要有大眼睛,才是光明磊落的得體兒!我驀地有點心驚肉跳。

  霎時間骨碌骨碌地把一大杯可口可樂灌進肚子裡,很有點要淋熄心頭略略呈現的小火焰似的。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你們十年未見過面嗎?」我問。

  「畢業後,各忙各的。我尤其在外國的時候多!及後,蔣幗眉又搬了家,她似乎並不作興跟同學多所來往。誰不為口奔馳呢?友情在亂世最難維繫!」

  我們算處於亂世嗎?是不是太言過其實了?

  我把這句問話往回吞,各人的際遇與感受不同。同事之間,尤其是上司下屬,免得過不宜太深入瞭解查問個人的事跡,一旦涉及私隱,關係就易起變化!

  直至目前為止,杜青雲再高級,再有才華,還只是江福慧手下一員將領而已。很多人都批評香江富豪,太感染門第之見,然,我是如此的身不由己!

  關起門來,我可以輕輕鬆鬆,毫無芥蒂地跟這姓杜的大嚼家鄉雞。

  一旦大開中門,別的且不去說它,有誰間機構午宴,不把江福慧的位置排在主人家的旁邊?所有利通銀行的將帥,也只得叨陪末席!我不去計算別人,別人也會來計算我!

  計算的定義是抬舉、吹捧、尊重抑或謀害,其理一也。

  簡單一句話,輪不到我不同流、不從俗!

  回家去後,第一件事就趕忙跑進瑞心姨姨的房間去,給她慰問。房內空空如也,我嚇那麼一大跳。

  衝出來抓住個菲籍女傭就問。對方答:「她到園子散步去了!」

  我這才安了心!步下通往園子的幾級石階,就看見瑞心姨姨在懸崖的欄杆邊,背向著我。

  「瑞心姨姨!」我走過去,輕輕扶住了她的肩:「這兒風大呢!」

  濤聲不絕,在風裡更顯清朗。一個個白頭浪,在夕陽餘暉中,仍然輕拍崖岸,淺起千堆雪花,一次又一次散落在崖石之上。

  瑞心姨姨拍拍我的手。

  「要到裡頭去坐嗎?」

  「我們就在這兒坐一會吧!」

  我陪著瑞心姨姨坐到搖椅上去。

  「慧慧,你小時候一不遂意,就哭鬧不停,只消把你抱到搖椅上一放,登時就止了哭聲,笑逐顏開。」

  「小時候,我一定是個非常難纏的傢伙!」

  「是你父親的刁蠻公主:」

  「他過分寵我!」

  「算是懷記你母親的親情,也為你可愛!」

  「瑞心姨姨,我很抱歉,害你無端端地病了這麼一場!」

  我突然地心急,趁對方自動提起了父母的恩情,立即踏入正題。

  「別擔心!小病是福!」

  「是我的錯。我那麼的小題大做,嚇著了你!」

  「心裡頭如果光明磊落,怎會惶恐失色?」

  話說到關節兒頭上去。手心不住冒汗的是我。

  低垂著頭,一時間情虛,我竟不曉得追問下去了。

  「慧慧,我想過了,一直瞞著你,始終會有更多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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