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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梁鳳儀 對,父要子亡,子不亡,是為不孝。這時代竟真的跑回來了。 穆澄心上像被人連連錘了幾下,她覺得痛,但仍舊忍得住。還有一點點從容就義,蕩氣迴腸的氣氛。 她心平氣和地說: 「若然不能答應幫他老人家的忙,算是無禮的話,我很抱歉。」 「你一意孤行?」 祖蔭顯然急躁,連走了兩步,又用手抓頭髮。那動靜把他的心意與底牌露了出來。 「你是指到書店簽名一事?」 「還有別的嗎?」陶祖蔭氣極說。 「對。我不能開例。」 當穆澄在電話裡頭把這場閨房戰役告訴方詩瑜後。詩瑜大聲在一頭叫嚷: 「真棒!你有沒有聽見我在為你鼓掌?真的,用頭夾著電話,騰空兩隻手來為你鼓掌。你是可造之材!」 「我卻不知是那兒來的勇氣。」 「陶祖蔭還在跟你冷戰?」 「可以這麼說,然,不要緊的。」穆澄還懂得自嘲:「他跟我冷戰與熱戰。情況與感受實大同小異,稍一不留神,就分辨不出來了。」 方詩瑜哈哈大笑: 「穆澄,有些人的智慧齒在少男少女時代就已被解決掉,有些人呢,長到一把年紀才生出來!故此,是真有突然間開竅這回事,每個人的成熟、超脫、修成正果的時間都不同,你看來潛質極佳!」 穆澄不無感慨。凡事講積累,貯存的是幸福與閒氣,迫出全然不同的樣子來。現今自己的景況,其實處於後者,認真而言,不值得慶祝。 「穆澄,還差那麼一點點,我看你整個人會得變、變、變,七十二變!」 「我不是馬騮精!」穆澄沒好氣。 「我的確有這個想法,全新型的穆澄會令全人類吃驚。」 「幾時?」穆澄跟她耍下去。 「再吃幾頓苦頭。領悟得更透徹之時。」 「怕已是塵歸塵,土歸土。」 「不會,硬骨頭的人死不掉。看看我就是一個例,商場上的風浪越大,我越勇不可擋。任何人都有反擊力量,不容忽視。」 穆澄聳聳肩,不置可否。 反正日中除了克制自己,收拾心情,埋頭寫作之外,稍稍休息時,也只有找這好朋友聊幾句,鬆弛神經。 穆澄忽爾想起,為什麼方詩瑜不結婚?從沒有聽過她提起過談戀愛?是神女無心?抑或襄王無夢,如此的孤軍作戰,直至老死嗎? 誰又不是了?一念至此,分明密封的斗室,突然也覺陰風陣陣。 穆澄又一夜沒有睡好。 醒來時,已是滿室耀眼的陽光。 這是她生活上的一個突破。竟沒有為陶祖蔭而準時早起,是婚後鮮有的現象。 並非故意的鬥氣,實在是天亮之前才叫做有一陣好睡,故而起不來。 如果陶祖蔭因此而更認定穆澄在跟他繼續鬧彆扭,就隨他去好了。 人要認定對方的動機行為好壞,是主觀見解的事。 否則。何來雖無過犯,面目可憎的情況。 穆澄梳洗之後,為自己燒了一壺咖啡,堅決地全心投入工作。 世界上沒有投資比工作這麼能十拿九穩。 這是穆澄與方詩瑜一直認同的道理。 穆澄心想,什麼都假,作品的質與量必須持續優異,就有生存的價值。 無可否認,穆澄已開始接受一個現實,她不可以為了陶祖蔭,或為了這個家而活得有意義、有希望、有光彩。 穆澄歎氣,自己已經算是不幸之中大幸的一個。 肯定世界上有無數嫁後的婦女,發覺原來枕邊人只不過是一個在某些時份有聲有氣的同屋共住者而已。 因而大多立即尋求感情出路。不是鬧個天覆地翻的婚外情,便是專心做個好媽媽,撫兒育女。 穆澄沒想過自己有勇氣再跟別一個男人交心。 至於下一代,穆澄不敢對自己能生育寄予太大的厚望,畢竟已經嫁了多年,仍未夢熊有兆,一定是她和陶祖蔭之間的身體出了什麼毛病。 穆澄也曾建議過,夫妻二人去做個全身檢驗,但陶祖蔭並不熱衷。 他提出的理由不無道理: 「除非我們非要把那心目中的理想拿到手不可,否則,何必尋根究氏?」 萬一檢驗結果,證明他們真有某種先天或後天的體能缺憾。倒是無端的惹來煩惱。 有無繞膝承歡的子女,其實到現世紀已不要緊。如令養兒防老的定義,才無非是以之作為感情寄托與生活意義。 最重要的問題是,對子女的愛錫。是所有人際關係中唯一的被當事人接受,面無損自家的感情單程路。 天下間沒有人會取笑為人父母者為下一代牽腸掛肚,可以舒適的、大方的、肆無忌憚的、一廂情願的愛念孩子,就是最徹底的精神付託。 這麼多感情淡薄的夫妻,仍然撐得下去,就是有兒有女分散注意所致。 她,穆澄,只好抓緊事業,賴以激勵自己天天精神奕奕地工作。 向人攤開雙手,若是一無所有,那日子怎麼過? 穆澄並不多為自己捏一把汗。 在攤開稿紙寫作之前言。她每天必騰一小時出來,閱讀幾張報紙,也把自己的專欄剪存,留為紀念。 穆澄呷了一口咖啡,翻閱政經日報,那副刊的版位又改動了。 第九章 這是報章的習慣,久不久就把報紙版位挪動,為求讀者有新鮮感。 究竟這種做法對不對?有沒有人認真地調查過?讀者是否寧願取其慣性、並不一定貪新忘舊?就真的不得而知了。 有些作者頂痛恨編輯把他的專欄移位。穆澄對這種安排倒沒有強烈的反應。 她覺得有麝自然香。 如果自己的專欄有讀者,他們自然會把它尋出來。 穆澄於是也細心地參加這個尋寶遊戲。 翻了老半天,竟沒有把自己的那段連載小說找著。 她開始奇怪、狐疑、納悶。 為什麼? 小說是長篇的,不可能刊登了一陣子就中斷。這是從沒有在報界發生過的事! 穆澄又是把整個長達十多萬字的長篇小說寫完了,交到那甘老總的手的。更沒有脫稿之虞。 突然間的心慌意亂,只好抓起電話搖到報館去。 對方的答夜是: 「請在下年二時後搖電話來。編輯部沒有人。」 穆澄急得如熱窩上的螞蟻,在小小的客廳內急急的轉來轉去。 忽然的衝進浴室去,往鏡上一照,竟見自己一臉油光,還有從額流下來的兩行冷汗。 穆澄完全知道自己像什麼。 如假包換的是失了骨肉的心理。 不是嗎?做為母親的女人,無情白事發現自己的寶貝孩子不見了。怎不急出一頭白髮,一臉憔悴? 尤記得小時侯,總是穆澄的母親帶穆澄上學放學。一大,班上生了意外。 坐在小穆澄旁邊的一位女同學宋瑞芬突然嘔吐大作,於是老師一邊把她帶到休息室去躺一下,一邊通知家長把她帶回家去。 那宋瑞芬虛弱地對老師說: 「請讓穆澄陪我!」 於是穆澄就課也不上了,一直留在休息室,坐在床沿。拖著宋瑞芬的手,以示支持。 她原以為下課時,母親若找她的話,老師會得向她解釋。 直候至宋瑞芬的家人來把她帶走了,小穆澄才趕緊跑出校門。 一看到了神情狼狽的母親,差點要高聲叫出來。 穆太太的那個模樣,像足了現今鏡子裡的穆澄。 眼神散渙得令人以為她在下一分鐘就要靈魂出竅,太可怖了! 就為自己的親生骨肉不知往那兒去了。 為此,穆太太當年曾在驚魂甫定之後,跑去跟穆澄的老師理論。 穆太太從來不是凶巴巴的人,她是有教養、有思想、有風度、不作興吵架斗咀的人。 這一點性格穆澄也頂像她媽媽。 但,也忍不住咆吼道: 「你知不知道不見了自己孩子的驚惶恐懼是怎麼一回事?」 「對不起,穆太太,我一時事忙走開了,忘記交常校工,要給你說一聲。」 對方是誠懇而鄭重地道過歉了。 穆太太仍不放過,盡情發洩地答: 「這樣子嚇人,是無藥可救的。」 說罷,頭也不回地拖著穆澄就走。 這是穆澄所見,母親最動怒、最難看、最激動、最不禮貌、不斯文、不客氣的一次。 只為不見了親生骨肉。 這是最嚴重的一回事。 完全可以震傷做母親的每一條神經。 由早上候至下午二時的那半天,穆澄完全的失落。 真的掉了孩於,猶可以上報警。 現今不見了自己的專欄,竟是投訴無門。 幾次抓起電話來,希望搖到陶祖蔭的辦公室去,把她的憂疑與遭遇相告,好幫助自己平手惶恐的情緒。 只是不敢。 陶祖蔭一定會嗤之以鼻。 在他,這算得什麼一回事? 針刺不到肉不知痛。他如何能瞭解寫作行業的人對自己作品的心理。 這猶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陶祖蔭一直沒有認真地關懷過穆澄的事業。 最近幾天,為了穆澄異軍突起。表示了前所未有的抗拒行動,令陶父大大的失了一次威,那二十四孝的兒子陶祖蔭,那有不幸災樂禍的份兒。 |